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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香、篇篇舞:我讀余杰《宋朝最美的戀歌—晏小山和他的詞》
他將字寫在紙上 ,一個個墨香的字,後續為一闕深情的詞,更被她唱成一首?美的歌。歌聲展翅,樹花被召喚,浮雲止了步,天空瞬間魔幻起來,竟翩飛著一朵朵的紅梅,散放出一縷縷的芬芳。
字字香:晏小山的詞
他是宋朝詞人晏小山,她是他互為知音的歌者之一。魔幻天空的這首<浣溪沙>是為送別而寫而唱的,從「唱得紅梅字字香」到「曲終敲損燕釵樑」共六句七言,收在詞人六十歲時為自己編的《小山集》中。
小山和伊人遇合的戀歌,千年之後,原音雖杳然,詞卻留存著,而且更因今人余杰獨特的詞評,於是,字字香的古早之作活化了,成為篇篇舞的當今新文本。
篇篇舞:余杰的評
在體例上,余杰採用個案模式的詞/評,亦即一首詞一篇評。就量數言,他從二百多首現存的小山詞中選取三十首小令,平均五十字上下的詞約五千字左右的評,如是篇幅的三十詞/評,又分上中下三卷,結集成了這本書,書名《宋朝最美的戀歌》。
就性質言,我所謂的評,乃是平衡於感性欣賞和知性「?引」的一種讀詞心得。我以為,其中的「徵引」,尤可視為余杰詞評的方法學,正是他的獨特所在。事實上,也只有才學如余杰,方有出入浩瀚文獻的「?引」能耐。
徵引者,一種操之在我的選取,一種順應客觀存在的主觀利用。且看余杰首先「局部徵引」《小山集》,繼而每篇之評「全首徵引」特定的個案之詞。最值一提者,莫若余杰針對每一個案之詞所設計的「配套?引」,匠心巧運下,倍增此書經典選取的含金量,至少「主要?引」便是三十加三十,更別說「旁?別引」於字裡行間的接二連三。
才學余杰在炫學嗎?
嗜書余杰在掉書袋嗎?
??? ?
也是,也不是。
但覺好客主人,為了藝術為了愛,正殷勤辦趴,力邀了許多出色的嘉賓?他們欣然而至,又翩然而舞,姿態各異卻很搭;是美的傳遞,是情的感染,是智識的發揮,甚而,是生命與生命的對話。
篇篇翩翩舞,心心惺惺惜。
多所得:我讀這本書
對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一個貪多知識又喜經典活化的女性讀者,余杰這本並非現當代的古戀歌心得,卻使我特感親切又多所得。我似?到他早年情書集子《香草山》的自傳語境,又像重睹他民主地圖中的愛侶女影—舞者蔡瑞月、少女夏君璐。公共論題很犀利的余杰,始終兼具琴心和劍膽,琴心之於如上異性,劍膽之於同性的「天真自私漢」胡蘭成、「封閉情聖」唐璜、李敖。
至於我多所得者,可概要如下:
其一,「徵引」的量多利多。比方,「配套」於全書首篇<鷓鴣天•幾番魂夢與君同>,所?引的是白朗寧《十四行詩》,便點睛了愛與死。又比方,該篇旁?別引之一的查禮《榕巢詞話》,揭示了「詞」文體專擅的委婉;更有之二但丁《神曲》、之三楊慎《詞品》、之四之五之六之七??乃至近人哈耶克不足為外人道的婚戀。凡此於我,實等同送上門的一部小百科,關乎情文本和詞史的一部小百科。
其二,經典的處處「生機」。儼然神聖的經典文與人,其實是無處不在時時可遇的,我感覺余杰日常生活不乏照面晏小山的機會。比方,當讀到本書末篇<蝶戀花•衣上酒痕詩裡字>時,余杰再次提到小山關鍵字的「酒」,並自問自答「醉酒之後的小山,像誰呢?」「像電影《傷城》裡的金城武。」
哇,酩酊千年的?代雙驕!
在螢幕上會晤今版小山,對我言:這就是經典的處處生機。經典的文與人可現身商業區,可聞聲流行樂,可玩成桌遊,可料理入菜,可帶來安慰,可令人莞爾。
想像單車晏小山,想像他正單車行經臺東的金城武之樹,想像拂面一陣太平洋的海風,想像……
想像無邊,卻無法為我解惑小山何以如此自號?又何以名幾道字叔原?
畢竟,我的紅學隔行於小山所屬的的詞學。雖然曹雪芹、納蘭成德、晏小山,三人常被相提並論。
為不負好學余杰,我也重?好無比的問與學。先是?顧課堂,仍記得鄭騫、葉嘉瑩等師長較推祟小山之父晏殊;再來蒐尋前行研究並請益同儕。中大同事清芬的「清壯頓挫」之論惠我良多。我還趁此?舊臺大同窗,真要感謝學殖深厚的漢初,為我「必也正名」開講晏小山……。
這下子,我又賺到了。
自號「小山」,應出於對「淮南小山」及其招?詩的致意和認同。那位漢代小山是淮南王族成員,這位宋朝小山是宰相之子,兩人在血?身世於王孫貴胄、精神系譜於山林隱逸等方面,確實契合。
相較於?者自許的「小山」之號,「幾道�叔原」的名/字則儒家期待,且看典出〈大學〉的「知所先後,則近道也」便了然。幾道,近道也;叔原,後先也(叔在伯之「後」;原,「先」也)。
而詞人生命史的張力,不正展現於字/號所涉的價值辯證嗎?
漢初更透露,讀詞無數,最愛小山的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老同學笑稱,連理學夫子程頤也被這兩句打敗,直說是「魔語」。清芬則表示,對詞家無特定最愛,但小山常居首。
我呢?我不免發起痴來。若小山晚生一千年,擅寫能歌又習於流行文化的他,或可成功轉型為華人版的Bob Dylon,諾貝爾文學獎評語—在偉大的歌曲傳統中,創造出詩意的表現手法,也很適合小山吧?
巧的是,在跨文化的歌曲傳統中,約千年前的德國也曾盛行「戀歌」,原音已杳然,詞卻留存為文學史的情文本。戀歌發展到後來就有了像舒伯特的藝術歌曲。
巧的美事不勝數,字字香、篇篇舞的這本書豈不也是?
?
康來新
中央大學中文系退休兼任教授
成立並主持全臺唯一的紅學研究室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