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一部沒有配角的壯闊之作
(僅摘錄精采段落,完整文章收錄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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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人說,作家只要一贏得諾貝爾獎,就得告別多產的寫作生涯。這種說法顯然沒傳到奧罕.帕慕克的耳裡。他於二○○六年成為土耳其首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後,陸續寫下許多情節繁複、格局壯闊的作品,不像是已榮獲桂冠的全球文壇巨擘,反倒宛如亟欲證明自己而筆耕不輟的年輕作家。
帕慕克的最新小說《我心中的陌生人》亦不例外。小說以戲劇性的情節開場,活像嗑藥般一再刺激大腦的快樂中樞,讓讀者忍不住想往下一探究竟。少年梅夫魯特住在一九八○年代的伊斯坦堡,某天回到家鄉出席一場婚禮,卻在會場另一頭,注意到一位有著迷人雙眼的少女。僅僅驚鴻一瞥,竟成一見鍾情。整整三年,他都透過堂兄弟蘇雷曼轉交情書給少女薩蜜荷,滿心期待地等她成年。
可以預期的是,梅夫魯特單憑那次匆匆一見,要接連三年單方面寫信,實在不大容易。「既然梅夫魯特對萊伊荷唯一知悉的特質是她的眼睛,想當然就應該把信的重點放在這上面。」他還找了雖好心卻狀況外的友人幫忙,成天堆砌著一句句煎熬的詞藻,像是「你的雙眼有如施了魔法的箭,刺穿我的心臟並擄獲了我。」讀來真教人憐憫起這個為愛痴狂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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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在蘇雷曼的安排下,梅夫魯特得以與心上人私奔,問題來了:蘇雷曼其實偷偷喜歡著薩蜜荷,因此這些年來,梅夫魯特的情書都轉交給了美貌遠不如薩蜜荷的姊姊萊伊荷。梅夫魯特初見萊伊荷才發現真相。儘管他很怕和她結婚,卻又更怕會得罪人家,只好強加掩飾內心的失望。這般欲望與背叛交織的情節,無疑為後來的發展埋下了不定時炸彈。自此之後,帕慕克穿梭過去與未來,故事橫跨足足五十年,見證劇烈的社會動蕩。梅夫魯特跟隨著父親的腳步,當起賣酸奶和卜茶(土耳其一種傳統發酵飲料)的小販,讓讀者以庶民角度一窺伊斯坦堡所經歷的巨大變化。
小說到了尾聲,年長的梅夫魯特回首過去,想起「自己在這座城市度過了四十年歲月,行經了數以萬計的大門,見識到了別人家的內在,但那卻也只是曇花一現,和他在這裡度過的人生、在這裡製造的回憶一樣。」此時,我們見證了頭巾逐漸式微、高跟鞋流行起來,共產思想已然鬆動,由伊斯蘭教義取而代之。
小說從最初的私奔場面開展,轉變成氣勢磅?的家族史,頗有十九世紀文學大師的筆觸,而帕慕克慣用的非後現代主義風格。小說中那位全知的敘事者,三不五時就被一堆以第一人稱出場的角色給打斷,他們一下添加評論、一下加以澄清。有時候,這手法迫使讀者重新檢視認同的角色;這就像在電影院裡,每個人都拿起手機,把劇情講給另一頭的朋友聽。
讀者在讀了數百頁之後,便會發現《我心中的陌生人》一再出現的零散敘事,其實反映了帕慕克溫柔的人性: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寫一部沒有配角的小說。當你看到他逐一引領筆下人物上台,好讓每個人都有機會替自己發聲,很難不會感到心悅誠服。
帕慕克作品值得一讀的最大原因,也許正是無論多卑微的市井小民,他都堅持賦予其應有的尊嚴。在他的小說中,張力十足的衝突既是造就歷史的因,也是承擔歷史的果。《我心中的陌生人》這本大部頭,頗有總統自傳或軍事史的氣勢。帕慕克字裡行間傳達出無盡憐憫,讓苦撐家計的一名街頭小販,分量不亞於一國蘇丹,同樣值得我們關注。
文◎安東尼•馬拉(《生命如不朽繁星》作者)
This article first appeared in The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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