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受到性別(gender)觀念的影響,性別史成為中國歷史研究中一個新興的領域,然而多數中國性別史的作品集中於女性史(或稱婦女史),只有少數人關注男性史(history of man as man)、男同志或男性氣概(masculinity)的研究,或者承認「男性史」與「女性史」有同等的重要性。本書是以歷史與文學材料來探究明朝末年至民國初年之間,男性的情緒、慾望、身體與私人生活,分為諧謔、情慾與現代轉型等三篇。書中處理的素材主要為明清以來的笑話書、俗曲、小說(主要是豔情小說,或稱為色情小說、性小說、性愛小說)與民初報紙的醫藥廣告等,而關懷的焦點是近代中國在傳統至現代的轉換中,男性世界中幽默感、情慾表達與身體觀念之間的關係。這三者構成了男性生活與思想的重要面向,而聚焦於《金瓶梅》中所謂「言不褻不笑」,亦即以有關身體、情慾相關的「猥褻」話題作為談笑之資。
筆者對文化史的興趣源於一九八一─一九八二年筆者在東海大學參與高承恕、林載爵、蔡英文等先生主持的「科際整合討論會」(一九七九─一九八三),該會之參與者有社會、政治、經濟與歷史系的老師與學生。當時高承恕教授帶著學術研究本土化的夢想,遵循「不離事而言理」的古訓,帶領大家「一頭跳進歷史之中」。讀書會的成員開始從英法歷史的比較來思索「西方之所以成為今日之西方」。接著又從歷史與社會之接榫點走向年鑑學派的作品。在這期間,討論會中大家不但閱讀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 1930-)、布勞岱(Fernand Braudel, 1902-1985)與其他有關西方歷史文化的書,一起吃喝談笑,也因為翟本瑞、陳介玄的關係,我接觸到佛洛依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的精神分析學與布紐爾(Luis Bunuel, 1900-1983)的超寫實主義電影。其中布紐爾的《青樓怨婦》(Belle de Jour, 1967)、《布爾喬亞拘謹的風采》(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 1972)、《自由的幻影》(The Phantom of Liberty , 1974))等片讓筆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電影的共同主題即是慾望、道德、諧謔、嘲諷等心靈現象。對布紐爾來說,性的本身並不獨立存在,它一方依賴道德與罪惡感而生,另一方面,在慾望舒展的心理過程之中,真實與虛幻很難區別。
一九八八年我赴英國牛津大學讀書,指導老師是專門研究道教與戲曲史的龍彼得(Piet Van der Loon)教授,以及研究中國近世經濟史、文化史的專家伊懋可(Mark Elvin)教授。龍教授為我奠定漢學研究的基礎,也讓我一窺中國庶民生活中的戲曲、宗教世界。伊懋可教授對我的影響更大,那時他正在撰寫 Changing Stories in the Chinese World 一書稿。該書研究十九世紀初葉以來的一些文本,如李汝珍的《鏡花緣》、張應昌編輯的《清詩鐸》、網珠生的小說《人海潮》、浩然的小說《西沙兒女》、司馬中原的小說《孽種》等,處理中國在不同時期的價值與情感,及其所映現的歷史世界。在他的鼓勵下,我開始研究《鏡花緣》的幽默。同時,伊懋可教授介紹我閱讀當時同樣在牛津大學教書的法國史家 Theodore Zeldin 教授有關法國情緒史的作品,以及當時劍橋大學出版社剛出版的一本法國中古以來清潔觀念的歷史著作。Theodore Zeldin 的書處理一八四八─一九四五年間的野心、愛情、憤怒、驕傲、品味與焦慮等課題。Georges Vigarello 的 Concepts of Cleanliness: Changing Attitudes in France since the Middle Ages 則研究過去一千年來法國人對清潔、健康與衛生的看法。這兩本書都對我有所啟發。一九九四年我返回台灣,從一九九九年到二○○二年,我參加了由熊秉真教授主持的中央研究院主題計畫「明清社會文化中的情、欲與禮教」,又主持了國科會計畫「明清豔情小說的文化史分析」(由李心怡、黃夙慧等人擔任助理)。在這些計畫之中我的研究主題以「幽默史」為中心,拓展到與幽默相關的身體與情慾等課題,本書的多篇文章是上述主題計畫與國科會計畫的產物。這些文章的完成也得力於一九九五年陳慶浩與王秋桂所編輯的《思無邪匯寶》的出版,這一套書廣泛蒐羅了全世界各圖書館所藏豔情小說之善本,為此一研究奠定重要的文本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