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導的話
九雲來甄選角色那一天,如所有其他那天來的台灣劇場朋友一樣,並不知道為的是哪一齣戲。但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有什麼早在那兒等待著她,如所謂「命運的樂章」為她譜寫的草圖,就等她把自己當成音符?上去。
那一天我是怎麼看見九雲的?因為她「穿了不對的衣服」—— 不止挑了百老匯音樂劇作展示,還是個 dumb blonde角色。我記得的是我第一個印象,「看一個不太會裝的人演一個裝的角色,和看一個太會裝的人在演不裝,哪一個是我的演員?」眼前的女孩正在表演「犀利」,我看見的是背後的純真。之後都是歷史了,《賈寶玉》中,她的其中一角是晴雯。
晴雯在書中一定不似九雲般似運動健將,但晴雯性格中有一種理直氣壯,是不用借助化妝品的。所以寶玉才會把她的話聽進去,包括?彆扭時放的狠話。九雲演晴雯揶揄襲人口中的「我們」時,多了直斥其非少了酸風醋雨,很多?晚上我坐在台下提醒自己要給她筆記,最終還是,要不裝作忘了,或真的忘了,我猜,是因為我願意相信,晴雯如能活到2011年,也可以是胸無城府,多過後宮爭寵。兩者的差別,就是 Act 與 Be 的差別。我在九雲身上看見晴雯不止是晴雯,晴雯可以是九雲,也可以是你和我。
一切要謝謝九雲有顆敏感的心。她的嗓音有些孩子氣,理論上台詞對她都有挑戰性:怎樣使人相信那些話是出自劇中人而不是九雲?《賈寶玉》中黛玉葬花一幕,我把葬花的心情分一半給葉麗嘉,一半給她。葉麗嘉的聲音傳達了孤傲,九雲,則把文字中的病懨懨化作不知哪兒飄來的一縷藥香。第一次方桌圍讀她就做到了,不,那不是哭腔的魔法,那真是孤獨在?說話。
後來在《恨嫁家族》,經過《三國》的趙雲,她把三妹邂逅中提琴手時的幾句台詞說得人的心都像被揉成一團的白紙。
「我瞧不起她們被迷惑,又羨慕她們可以粉身碎骨。我沒有感情經歷,我是個沒有歷史的人」。這句台詞讓觀?席中很多的「三妹」中槍,九雲,也從此有了屬於她的角色;雖然,她曾擔心「我長大了,怕會與三妹產生距離……」,但當時我在心裡回答她:「長大,是明白自己怎麼一路走來,而不是忘記曾經長什麼模樣。越長大,那個未長大的自己應是越清晰的。」
後來沒聽九雲再有找我談三妹,舞臺上三妹也一次一次如魂魄被演員如巫師召回。私下定案,比作出結論好。九雲,是妳的成長,令妳扮演的角色的混沌有了意義。這,就是我為什麼相信 Be 比 Act 吸引我。
人生之中,也一樣。
P.S. 九雲也有不知如何Be的焦慮,像遇上《三國》的趙雲——「我要學謀略!」劇中那急於求成的女學生對她的歷史老師提?要求。
故此,我期待《三國》有重演的一日,我期待九雲的面貌,也能從心理層,走進社會層。她能,因為她擁有好演員的一個特質:純真。
林奕華2015.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