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這裡的文章陸續寫成於一九八O年代後,集結了我的思想源起、與人談話所得的靈感、以及重要的基礎概念,特別是我在童工、兒童販運、性剝削與教育等主題上的原則和實踐,也包含了我最早倡議兒童權利的篇章。我想這不只對一般讀者相當有幫助,對做研究的學者亦然。
最近有朋友搜集了我的舊文,其實連我自己和機構都從未這麼有系統的彙編我的文章,這也說明了為何許多文章到現在都還找不回來。我們從那些得以被尋回的文章中,集結了其中精華編成此書。懷著謙卑,我能說正是這些歷史文件激發了印度以至全球的反童工運動。這些文字使一般大眾、知識份子、甚至聯合國的政策制定者都看到這議題有多急迫。在這三十六年間,我看到這些想法的力量催生了許多新的機構組織和政府部門,激起了新的研究興趣,成為了企業規章與國內外立法的參考,甚至影響了政府的預算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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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很多文章,是我被奴役兒童的人攻擊後,在負傷狀態時寫下。寫作其他文章的時候,我甚至連為兒子買牛奶的錢都湊不出來。同為我妻子和運動夥伴的蘇美達(Ji,尊稱),只能勉強靠報社的稿費來料理家務。我甚至還在奴役兒童的黑幫闖進我家,及日後威脅要綁架謀殺我小女兒的時日中寫了本小書。其他篇章則反映了我對兒童的福祉和我們工作的深思,如上千名被救出的童工,因住在自由之家(MuktiAshram)和力量之家(BalAshram)等待康復時所露出的笑臉,還有我們在鄉下推廣的友善兒童村莊計畫。
下面的事件發生在一九五九年,我上學的第一天。和其他孩子一樣,我興奮地穿上新衣新鞋,帶著課本和我的夢想。學校是在我家鄉維迪沙的公立小學,名為杜爾格。進校門時,我看到一個同齡的孩子正坐在學校外頭替人擦鞋,他的父親則在他旁邊修鞋。我愣了一下。也許過去我也曾看過像這樣在工作的小孩,但並不太關心。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對比諷刺:儘管我們都在這裡,但朋友和我可以去上學,這孩子卻去不了。他的眼光沒離開過我們的鞋子,儘管我們的鞋都是新的,根本不需被擦亮。
等同學們都做完自我介紹後,我鼓起勇氣問老師說:「老師大人(MasterSahib,尊稱),為什麼有個孩子坐在外面擦鞋?他為何不和我們一起上課?」老師解釋這並不稀奇,窮人的孩子都得工作。我不死心,又向校長和家人提起這件事,但即使換了不同說法,他們的意思都和老師一樣。或許我也能懂他們的意思,但每天上下課看到那孩子總是使我沮喪。這狀況持續了約一週,我漸漸在心中累積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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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放學,我走到那對父子身邊,問那做父親的為何不送自己的孩子去上學。他先是被我嚇了一跳,但忖度一會兒後他說:「先生(Babuji,尊稱)我從沒想過這件事,也從沒人問過我。我的祖先一直以來都這麼做,我也是從小修鞋長大。」然後,他雙手合十,說:「先生,您有所不知,我們生來就是要做工的!」那對他來說就是答案,但對我來說,卻是要花一輩子去挑戰的課題。我當時五、六歲大,怎麼可能了解高低種姓、貧富差距和其他社會不公的議題呢?但我知道,一定哪裡有問題。這件事讓我用全新的角度看待社會生活。用童稚/純真之眼,我學會分辨對錯,即使到現在我仍試著在內心深處保持同樣的目光。
五十五年前,我無視師長所遵循的文化準則與價值,如今,我仍強力反對用雙重標準看待兒童,並以具體行動對抗童工問題。一九八O年代初期,當我們幾個行動份子開始從農場、磚窯、採石場、工廠、餐廳和別人家裡救出兒童,其他朋友曾嘲笑我們,因為當時不論在國內或全球各地,都沒人認為童工是個問題,兒童權利的概念仍未被建構出來。約在我們奮鬥的十年後,聯合國才在一九八九年採行兒童權利宣言。獨立後的印度沒有關於童工的法律,也從未有政黨討論過此議題,更遑論有專書、研究或專欄,連報上都看不到一篇相關報導。
教育的情況也一樣,人們認為那不過是政府的計劃或慈善活動。當有些人和我們一樣,試圖在印度或世界其他地方把教育塑造成人權議題,我們發現幾乎沒人想聽,也沒人聽得懂。學工程和教書的那幾年,我明白了理性討論的價值,以及分析基本原則的重要。因學生時代積極參與許多社會運動,我多少也涉獵了那些運動所根植的意識形態。我一直都對寫作和研究有興趣,早在創辦拯救童年運動(BachpanBachaoAndolan)前,我就在印度幾家報紙和雜誌上發表與社會、文化和靈性有關的文章。這些背景教我靠著事實、論述和分析來將原本欲拯救童年的個人運動,構築成廣大的群眾運動。我在報紙和期刊上發表了幾篇文章,也撰寫、印刷和發行了各種小冊子,它們是在印度,首批討論對待兒童的暴行及實際解決方式的相關文獻。隨著這些議題的演進,我仍藉著書寫繼續從各面向改進與推展我的想法。
深刻感受到人們需要童年與自由,這信念啟發我思考,而實際的行動與努力,也為我的思路帶進更多靈感。在文章、演講或甚至日常生活中,我從不以同情的眼光看人,也不做任何慈善之舉,我和孩童不外乎是彼此同理、互相尊重、平等和友誼的關係。我從不認為拯救孩子是種施恩的表現,對我來說,看到孩子們重獲自由後的第一個微笑,就如同看見神蹟,所以其實是這些孩子施恩於我。我信仰解決辦法而非問題,打從一開始我就相信,解決之道出自於問題本身,這也是為什麼書裡的文章都有經驗累積後的解答和建議。那些整夜哀嘆黑暗之人,往往撐不到黎明降臨的時刻,但黑暗吞噬不了用自信和創意點燈之人所帶來的光亮。一盞小燈便足以維繫人們對美麗日出的企盼。我相信,讓人人都擁抱自由童年的概念,有天終將獲得勝利。
現在全球仍有一億六千八百萬名兒童在工作,一億兩千萬名兒童在讀完小學前就被迫輟學,六千萬名兒童未曾上學,八千五百萬名兒童被買賣並被迫成為奴隸、妓女、乞丐或危險產業裡的童工。前方還有巨大的挑戰,但好消息是政府、社會和企業已不能再忽略對兒童的暴行。提高公眾意識,訂定嚴格的法律並確實執行,與民間團體共同協力,並為兒童的教育、醫療和保護提撥足夠的預算,都能幫助消除兒童暴力。
感謝同事們收集及翻譯這些文章,包括協助編輯英文版的伊爾莉安妮·A·拉曼。
將這篇選集獻給你們,並呼籲你們一同拯救印度乃至全球小孩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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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拉許·薩蒂亞希
二O一六年十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