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擺脫情緒寄生,找到好好活著的理由
我們一生都在和自己的情緒搏鬥。
情緒憤怒時,得要控制自己,不要傷到所愛的人。
情緒低落時,要想盡辦法走出谷底,尋找好好活著的理由。
很多時候,情緒積累在心中,如影隨形的感覺,像胸口著了一團火,卻沒有人可以看得見。
沒有人可以代替別人理解,這種與自我情緒共存的孤獨。
情緒在每個人身上,都以一種獨特的形式存在,卻依著各種千奇百怪的模樣,影響我們的人生。你、我,你們和我們,皆是如此。
深刻地愛著,卻無法感受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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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心理諮商的第一年,身為大學生們的輔導老師,我在會談室中,卻時常因為聽到對方的生命故事,而忍不住要落下眼淚。某天,一位女大生見狀,忍不住問我:「老師,我的故事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憐?」這個問題啟發了我,打從心裡體驗到,原來透過別人的故事,擾動的竟是我們心底,自以為早已遺忘的情結。
於是我投向深度心理治療,心裡想著,要陪伴那些不曾被父母好好對待過的孩子,可以鳴發出隱藏內心的不平之音。然而,很快我就發現,那些不曾好好對待孩子的父母,大多也有著令人心碎的童年,或無法言說的婚姻困境。
我看著父母與孩子,丈夫與妻子,在各自的立場上,深刻地愛著,卻無法感受被愛而痛苦且掙扎著。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們所處的世界,竟是如此用力地要將是非對錯截然劃分,好像非得找到明確的黑與白,人們才能給予自己一個交代:是你對不起我,所以,我終於可以離開你了。
是嗎?那些對不起你的人,你真的能夠離開他了嗎?
那些你對不起的人,你就真的一輩子欠他嗎?
經過這麼多年的臨床工作與自我分析後,我終於明白,不管我們的人生發生什麼,真的都是「命」。
而所謂「認命」,不是叫我們什麼都不做,站在那兒束手就擒,而是實實在在地去「認識」:每一種「命」,都是為了讓我們從中淬鍊出屬於自我的獨特的美好。
那些憤怒與失落、遺憾與憂傷……
我想起曾經有個年輕人告訴我,他從小被媽媽毒打,等他長大以後,對母親非常怨恨,覺得自己童年遭受虐待,所以一直活得不快樂。
如果用「好壞」來形容這段往事,我們或許很快就能下判斷說:這真是一個壞透了的母親,和一個好可憐的小孩。
但是,若我們再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個年輕孩子之所以痛苦,其實是因為他不理解,為何媽媽要這麼殘忍地對待自己?
那麼,這個媽媽到底幹嘛這樣虐待自己的孩子呢?
年輕人想了又想,開始談起父母剛結婚時的往事:爸爸的家庭非常傳統,所以媽媽婚後的處境並不好過,有時煮飯不如婆婆的意,就被婆婆在眾人面前斥責;並且因為是和許多親戚住在一起的大家庭,媽媽洗澡時常會聽到小叔們就站在浴室門口談天說笑。他說,母親活得十分壓抑,沒有自己的生存空間。
能夠談到這裡,對年輕人來說,雖然「媽媽為何要毒打我」仍是未理解的事,但他卻逐漸體會到,「媽媽嫁給爸爸後生活過得很辛苦」。
於是我不斷邀請這位年輕人更積極去聯想:這些盤旋在他腦海中的未知和已知,彼此之間可能有什麼樣的關連和意義?
某天,年輕人告訴我:或許媽媽結婚以後,心裡也受了很多委屈,所以讓她沒辦法扮演好一個慈母的角色,以致把氣都出在孩子身上,變成一個會毒打孩子的媽媽。
過一段時間後,年輕人又告訴我:一個在傳統家庭中,既陌生又無法適應環境的母親,心裡想必有很多無助,雖然她真的不應該這樣毒打小孩,但也或許透過這樣的行為,讓她有了發洩情緒的管道,才得以好好地活到現在。
年輕人為他曾經被打、被虐待的童年,找出一項非常重要的生命意義:或許,這件發生在他生命中的「壞事」,卻讓一個在傳統家庭中地位卑微的女性,可以因此而「活了下來」。
我們誰能保證,如果當年的他得在「媽媽活著」和「媽媽不要打我」之間,硬要做一個選擇的話,他一定會選擇「媽媽不要打我」呢?
為自己的「命」找到一個能夠安放的「意義」之後,困擾年輕人多年的痛苦,終於轉變成一股淡淡的哀傷,存放在他內心的記憶盒子裡,而他則是拿起那些因不愉快童年所長出的獨立與堅強,勇敢地面對他未來的人生。
原來,「情緒」對我們的生命而言,是如此重要的存在,透過那些憤怒與失落、遺憾與憂傷,我們才得以認識自己潛在的力量。
人,唯有更懂得覺察自我,才能學習「好好活著」。
懂得如何選擇,懂得活出自由
這本書之所以命名為《情緒寄生》,是因為我在多年臨床工作中發現,當自我的覺察力開啟時,與「人」有關的回憶,會一點一滴地從我們內心深處浮現出來,而覺察力開啟的早期,我們的關注點很容易放在「為何他要這麼對待我」的執著上,最後讓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或更無力的關係糾葛中——我將這種心理機制,統一命名為「情緒寄生」的現象。如此一來,我們便容易忽略「我為何讓他這麼對待我」的思考,長久下來,雖然覺察力開啟,卻搞錯了方向,反而讓我們的生活更感到挫折。
在《情緒寄生》這本書中,從「自我覺察」開始,到「人我關係」、「問題解決」,透過相關的心理學理論脈絡,整理了三十四個情緒效應,以及我自己長時間接受心理治療與精神分析後,重新理解過的生命故事。之所以用「情緒效應」來形容這些概念,目的在於讓讀者不要執著於心理學理論的學習上,而是能進一步去思考,這些心理機制對我們生命的震盪與影響。在書裡頭,除了我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與真實情境相符,其餘人物故事皆已經過大幅改寫。
我的人生,有我與他人發生的恩怨,我想,你們身上也有你們與他人發生的。對我而言,整理過往不是為了重提傷害,而是讓自己更懂得如何選擇,更懂得活出自由。
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我想說的是:不管你的人生遇過多少鳥事,等到你對它們有了不同層次的懂得,你就重新獲得自由了。
他序
「中間分子」的力量
認識皓宜是因為她的創作《與父母和解,療癒每段關係裡的不完美》,起初是在廣播裡的訪問,相談甚歡,爾後我便邀請她成為節目的固定來賓。我們聊社會事件,聊電影,挖掘那些顯而易見或幽微潛藏的心理層面,皓宜擅長用淺顯易懂的故事解釋、驗證與說明,而最讓我樂此不疲的,是她的坦誠與率真。
廣播裡的初次訪問,她談到童年回憶、對父母的期待、挫折與失落,幾度淚濕眼眶。雖然已是一位成年女子,擁有專業與事業,為人妻也為人母,某些瞬間流露出的脆弱和困惑,卻那麼真實,深深打動我。這是一個不虛飾也不矯情,勇敢面對自己生命的女子啊。
從二○一五年到現在,我們成了很有默契的廣播夥伴,她的女兒在小學堂上課,我們也成了家長與老師的關係。常常,我默默觀察著她女兒的神情樣貌,也與來接外孫女的皓宜媽媽笑著打招呼。起初,女兒很安靜、害羞、緊繃、不太說話,如今,她和同學們開懷大笑,與老師講話時毫無生澀感,她能寫出細膩感人的文章,整個人閃閃發亮。如果一個孩子發生了改變,最大因素應該就是家庭改變了。
讀著皓宜的《情緒寄生──與自我和解的34則情感教育》新書稿,看見她回憶帶著孩子去高美濕地遊玩,女兒卻被沙灘上難以計數的招潮蟹嚇得大聲哭鬧,皓宜抱起女兒,不斷自問,是什麼讓她怕成這樣?是什麼讓她如此不安?她沒有用父母慣常的制止方式,喝斥孩子:「不准哭!有什麼好怕的?」而是省視自己在婚姻中與另一半的反覆爭執、暴怒爭吵,夾在兩個最親愛的大人間,不知所措的孩子,該有多麼驚惶痛苦啊。皓宜寫道:「自從在高美濕地上發現女兒內在的不安後,我就努力學習超越自己既有的經驗與習慣。首先,是戒掉責罵孩子的壞毛病,然後多費點心思去修復與伴侶間的關係、與父母的關係。」家裡的氣氛不同了,孩子的笑容燦爛了。從那時開始,皓宜「接住」了女兒,也「接住」了自己。
我們總渴望著往下墜落時,能被人牢牢接住;我們一生的苦惱或憂傷,或許就是找不到那個可以接住自己的人。假若小時候我們渴望被父母接住,這期待總是落空,而後我們成年,父母老了,他們渴望被接住,我們有能力伸出雙臂嗎?皓宜整理了「面對逐漸老去的父母,八件不要做的事」,像是「不要把父母的酸言酸語聽進心裡去」、「不要想改變他們的生活習慣」、「不要要求他們像個成熟的長輩」、「不要輕易看不起他愛你的方式」……,總而言之,就是要在他們墜落時,練習將他們接住。
接住父母比接住兒女更加不易,因為,孩子受傷是我們造成的,我們受傷卻是父母造成的,我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練習,練出臂力、練出耐力,也練出慈悲力。
上有父母、下有兒女的「中間分子」,是最辛苦的,卻也是最能有所作為的。皓宜的身體力行,讓我們看見擺脫往昔、創造未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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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