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魔鬼教科書：馬基維利《君王論》(二版)

前言

猜不透的謎——馬基維利

　　我們所熟悉的世界是一個被語言表述的世界，最適當的語言充其量也只能有限地接近世界的本質，因此我們無法奢望完全瞭解世界的本質。這裡存在這樣的幾個問題：

　　一、我們為什麼要瞭解這個世界中的人或事？

　　二、我們怎麼樣才可以瞭解？

　　三、我們有可能瞭解這個世界的本質嗎？

　　四、就算我們瞭解這個世界的本質，我們怎麼樣才可以把它表述出來？

　　想要瞭解馬基維利，我們不能不從以上的幾個方面去考慮。他已經被表述得太多了，這些表述千奇百怪，對單個的人或事存在不同的理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這麼多年來，一直被這麼多人關注和爭論，而且許多觀點完全對立，其中還包括許多在歷史上十分有影響力的人物的觀點，這在歷史上是很少見的。根據以賽亞•伯林的統計，在四百多年中，馬基維利至少獲得二十多種頭銜：「惡魔」、「強權政治的維護者」、「失意的官場政客」、「共和主義的理論家」、「唯科學主義者」……列奧•施特勞斯稱他為「罪惡的導師」，莎士比亞稱他為「凶殘的馬基維利」。希特勒宣稱《君王論》是他的床頭讀物，墨索里尼推崇《君王論》是政治家的最高指導原則。正是他學說的「非道德主義」色彩，加上獨裁者不加掩飾的推舉，讓馬基維利聲名狼藉，有些人因此將馬基維利的探索看作西方的「厚黑學」。如今，「馬基維利主義」已經成為不講信用和不講道德的代名詞。然而，恩格斯卻稱讚馬基維利為「巨人」，馬克思也推崇他為近代政治學的先驅，還有啟蒙思想家盧梭、義大利民族英雄馬志尼、不屈的反法西斯戰士葛蘭西也對他做出各自的評價。馬基維利，真是一個很容易被表述，又很難被表述的馬基維利！因此，義大利著名哲學家克羅齊曾經感慨地說，馬基維利「或許是永遠解不開的謎」。

　　但是，撇開關於馬基維利爭議的各種細節，我們可以發現兩條清晰可見的主線。其一是將馬基維利視為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政治家，將其指斥為「罪惡的導師」；其二是將他看成一名熱誠的愛國者與共和主義的偉大謳歌者。

　　這兩種評價都有充足的依據。「惡魔說」可以從馬基維利的《君王論》中找到佐證。《君王論》是作者獻給當時佛羅倫斯的羅倫佐•麥第奇殿下的小冊子，它是一本典型的君王寶鑑。在書中，馬基維利以十分露骨而直白的方式勸誡君主應該集獅子與狐狸的品格於一身，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使用殘忍手段，不惜背信棄義，不惜運用謊言與欺騙。正如施特勞斯所言，在西方幾千年的政治發展中，鼓吹赤裸裸無道德政治的觀點並不少見，然而馬基維利是一個絕無僅有的著名哲學家，將自己的名字與邪惡的政治行為連結在一起。

　　如果用施特勞斯的說法來表述，前一種觀點是所謂的「老派」的觀點，後一種觀點是「新派」的觀點。前一種觀點在二十世紀之前佔主導地位，後一種觀點在二十世紀之後大行其道。

　　透過這麼多紛繁的表述，我們對「馬基維利現象」可以得出怎樣的結論？首先，他是一個應該在歷史上留下一筆的人物，他的著作《君王論》是一部影響巨大的著作，雖然用傳統的觀點，即使是四百多年後的今天的觀點來看，其中許多觀點是赤裸裸的厚顏無恥，但是它產生巨大的作用，也引起激烈的爭論，這樣只能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它的影響確實很大，所以去瞭解馬基維利是必要的。最後，因為他以及他的著作影響巨大，所以對他的研究已經很深入，想要更進一步確實是很艱難的，要麼有新的史料發掘，要麼用新的理論去闡釋，或是研究其在當代的意義。史料的發掘是很艱難的，而且會有窮盡的一天，但是研究他當下的意義卻永遠不會過時，這樣我們就可以從一個新的角度去瞭解馬基維利，或許不盡準確，但是至少可以引起我們新的思考，所以馬基維利是可以被表述的。再次，人類有探究謎底的好奇本能，但是事實上，許多時候我們無法找到準確的答案，我們只能「實事求似」。所以在這個層面上說，我們可以將馬基維利以及我們對他的認識表述出來。

　　馬基維利的著作很豐富，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君王論》。他對如何製造王國、人性的善和惡、命運、宗教等問題的分析，或許我們並不同意，但是我們必須要承認，他確實很有見地。馬基維利認為，政治就是一場遊戲，在這場遊戲規則中，無所謂善惡和對錯，有的只是陰謀，有的只是野心，有的只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歷史一向是野心家繼而是勝利者來改寫的，君主需要的是殘酷，而不是愛。人應該在野獸中選擇狐狸和獅子，他說「因為獅子不能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不能抵禦豺狼，因此一個君主必須是一個狐狸，以便認出那些陷阱，同時又是獅子，以便應付對豺狼的恐懼」。總之，只要目的正確可以不擇手段。在對善惡的分析方面，歷史上不是從馬基維利開始的，也不會從他那裡結束，但是他是第一個對「惡」做出系統分析的人。馬基維利認為，人類愚不可及，總有填不滿的欲望和膨脹的野心，總是受到利害關係的影響，他們總是趨利避害，自私自利。因此，利他主義和公道都是不存在的，人們偶爾行善只是一種偽裝，是為了贏得名聲和利益。人都是「忘恩負義、心懷二志、弄虛作假、偽裝好人、見死不救、利慾薰心」。在他看來，即使是最優秀的人也容易腐化墮落，因為做惡事更有利於自己。所以，每個人不是流氓就是傻瓜，不是騙人者就是被騙者，他們的卑鄙和愚蠢的本性被一層華麗的修養和學問的外衣遮蔽，這種觀點可以說是直指人性，不憚說出人性的普遍弱點。

　　在談到命運的時候，他似乎表現出宿命的一面，但是更多地表現要與命運抗爭，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決心和勇氣。馬基維利認為，命運是偏袒強者的抽象力量，一半由天註定，另外的一半由人來把握，所以應該對命運奮起抗爭，他一再強調人應該堅定地執行自己的看法，每當人這樣做的時候，幸運就會向他靠近。「命運是一個女人，如果你要駕馭她、壓倒她，你就必須打她、衝擊她。」類似於這樣的觀點還有很多。《君王論》又可以翻譯為《霸術》，正如同這個名字一樣，馬基維利的理論也充滿霸氣，在語言的表述中，隨處可見雄辯和自信，好似集天下的智慧與真理於一身。

　　馬基維利的理論確實很實用。事實上，幾乎所有關於管理、博奕、權力運作的理論和實踐，都無法繞過馬基維利主義的思想貢獻：無論是在內政還是外交上，大人物們無法擺脫他的影響。國家和公共利益，這個不容置疑的理由成為濫用權力者的遁詞，但是對於始作俑者馬基維利，那是他終其一生秉持的信念。他的個人生活，絕對看不到狡詐和背棄。雖然曾經在共和國和專制的麥第奇家族之間徘徊，但是在他心中有一個至高無上的效忠對象，那就是佛羅倫斯，他的祖國。

　　馬基維利的思想涉及各個領域，例如：包含辯證法、社會歷史規律論、命運觀、文明社會發展的動力（階級問題）、纂史的方法，其中包含近代歷史哲學的思想萌芽因數。馬基維利的主要思想，都表現在最有名的代表作《君王論》裡面。除了《君王論》以外，馬基維利還有其他五本著作。雖然都不及《君王論》的影響大，但是用來研究馬基維利的整個思想體系，這些資料也是不可忽略的。因此在本書中，我以《君王論》的思想為基礎，並且參照其他的著作，從馬基維利的生平，他的君主觀，他的理論的具體闡釋，以及他的理論的當代應用幾個方面，來討論馬基維利其人其書。

　　當然，馬基維利作為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他的思想在當時確實產生一定的積極作用，例如：幫助人們認清封建君主的專制本性。但是不可否認，它的負面作用也是巨大的，特別是：他的為了目的而可以不擇手段的觀點，很容易誘使人們走上不道德甚至犯罪的歧途。因此，讀者在閱讀馬基維利的時候，一定要注意批判地吸收。

　　前人研究馬基維利已經有很多的成果問世，我不敢奢望超越前人，進行馬基維利的研究更多的是出於一種性情，一種唐吉訶德式的勇氣。馬基維利就是一個謎，進入這個迷宮，我無法再出來，也不想再出來。結局就像是薛西佛斯似的，推著石頭，本來已經接近山頂，頹然又滾下來，回到起點，再多的努力也無濟於事。現在我又到山下，還將繼續往上爬，永不停止。但是與第一次站在山下往山上看，準備推石頭上山的感覺已經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