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宛如梵谷 嘆兩岸關係的精神病
蘇起
梵谷是西方美術史上一個罕見的偉大畫家。他短短的一生充滿了激情、挫折、勇氣、理想、矛盾、流血,與創意。他畫作之多(兩千餘幅),生前賣出之少(僅一幅),在知名畫家中應是絕無僅有。他的割耳自殘及最後住進精神病院並舉槍自盡,更是他悲劇人生的兩大高潮。
黃年兄從梵谷的耳朵談兩岸關係,只能用「別具慧眼」四個字來形容,因為如果撇開兩岸許多眼花撩亂的現象不看,只聚焦於它的本質的話,兩岸關係還真的很有梵谷的悲劇性格。事實上,六十幾年的兩岸關係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耗人形神,如果我們今天遍數曾經實踐或深研兩岸的風流人物,恐怕會發現他們多半已經退出此一是非場域,改做「吃瓜群眾」了。
黃年兄是極少數的例外。他文章一篇一篇的寫,專書一本一本的推出,幾十年了,依舊樂此不疲,確屬難能可貴。這本小書脫胎於他向逢甲大學學生演講的講稿。文字語氣深入淺出,自然活潑,完全不像他的社論及專論筆調。內容則維持他一貫的嚴謹風格,條理分明,論理中夾帶期許。
面對大學生,他勇敢地否定「天然獨」,也否定「天然統」。他期許大陸及台灣都努力完成「未完成的答卷」。他希望兩岸既有「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也有「兩岸同胞的偉大和解」。他希望大陸從「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走向「有普世價值的中國方案」。他還希望民進黨在「外擊型台獨」已經衰弱的今天,用內部改造來甩掉「內殺型台獨」的政治綁架,否則台獨、中華民國、及台灣經濟都會變成「漸凍人」。
作為一個悲天憫人的知識分子,黃年兄的耐心解說能不能讓台下的大學生開竅,他的苦口婆心能不能讓藍綠紅菁英暫停算計與廝殺,改為天下蒼生計,實難逆料。但可以確定的是,兩岸關係的精神病,像最後幾年的梵谷一樣,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可不是嗎?冷戰時期在國共一致的「急統」大政方針下,台灣海峽(當時還沒有「兩岸關係」這個名詞)充滿了激情、挫折與流血。後來分量極重的美國因素驟變,大陸與台灣不得已就都轉成「緩統」。大陸美其名曰「和平統一」;台灣的經國先生則從「反攻大陸」改成號召「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當時大陸因為必須壓抑統一願望而罹患了輕微的憂鬱症。台灣更嚴重,因為它長時間的「統一只能說,不能做」,導致初期精神分裂症狀的出現。
李前總統時期繼續精神分裂。他表面上高舉統一的大旗,但實際上卻一方面用「民主化」理想療癒台灣民眾的挫折情緒,一方面把「民主化」逐步轉成「在地化」,然後成功地滑向「台灣化」。沒想到一路順遂以致志得意滿的李先生在任滿前提出「兩國論」的創意,想要一鼓作氣推到「台獨化」的時候,立即被美中兩強逼回「一中各表」的原地。記得他在兩國論提出後,面對美國駐台代表的當面質疑時,急切地辯解自己並不支持台獨而是一直主張「一中各表」及「一個分治的中國」。從此以後,台灣部分人士就患上了躁鬱症,時而躁進,時而謙卑。
傾向躁進的陳前總統在任時,經過短時間的謙卑後,勇氣十足地向正名制憲的「急獨」理想邁進。台灣多數民眾及美中兩強聯合反彈,帶來了馬前總統八年的「不統不獨不武」,讓神經緊繃多年的兩岸關係終於鬆了口氣。但神經的鬆弛以及長期對國際問題的漠視,又讓台灣民眾誤以為兩岸的和平與安定輕易可得,而台灣的國內民意放到國際,也一定會是超級無敵的硬道理。這個誤解終讓民進黨回掌政權。
新上任的蔡政府當然明白國際與兩岸實力新對比的殘酷現實,另外應也沒有忘記「急獨」失敗的慘痛教訓。但它卻很尷尬地發現自己被自己長期「台獨」與「反中」的成功宣傳綁架而動彈不得。折衷之道只好採取「緩獨」策略:對外講「緩」或「維持現狀」,對內仍「獨」。這就讓今天的台灣陷入新的精神分裂:
「台獨可以做,不可以說」。這個分裂存在於高層自己言行中,中央行政部門言行與其他黨政媒及地方部門言行的差異中,以及眾多支持群眾的內心深處。
不幸的是,今天的精神分裂極可能比早年的病症更嚴重,因為早年外在環境非常穩定,可預測性很高,但現在的外在環境卻極不穩定而且挑戰性極大,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牽動精神病患的大小神經,所以病患的心理壓力更大。任何稍懂心理學的人都知道,嚴重的精神分裂持續一段時間後,不斷累積的挫折感很有可能會爆發出更大的問題,釀成像梵谷自殘或其他患者傷及無辜的悲劇。
黃年兄的新書有理性冷靜的分析,有憂國憂民的情懷,還有具體的政策建言,非常值得關心大局的讀者一閱。爰樂撰此短序以為推薦,並誠懇希望大權在握的人能夠認清兩岸及國際現實,體恤台海和平安定之得來不易,而善謀趨吉避凶之道,以造福百姓是幸。
(作者為《台北論壇》智庫董事長。曾任總統府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國統會召集人、陸委會主委、新聞局長、立法委員等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