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每一個故事都是因為你……
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的人,總是能夠領悟一個道理,那就是每一個故事都是開啟智慧的鑰匙,只要我們善於閱讀,書中的養分就會源源不絕地供應我們的靈魂,使我們在沉靜的時光中,體會最深沉的道理。
《聊齋誌異》的作者蒲松齡,一生的創作泉源曾與唐傳奇結下了不解之緣。其中有一篇著名的狐仙小說,故事一開始寫了年輕好習武飲酒的浪蕩子鄭六,在天寶九年夏季的某一天,獨自騎著驢子(相當於現今一輛普通的小轎車)行經在長安城大街上。他正要往新昌里去找朋友喝酒。可是當他來到昇平里北門附近,卻遇到了三個女人,這也許並不是真的巧遇。但無論如何,其中一位穿著純白衣裙的女子,確實美得教人心動!
經過一番調笑之後,鄭六已經忘了新昌里有酒宴正等著他。他跟著女孩們一直往東,不知不覺來到當時長安城最豪華的遊覽勝地──樂遊原。此處地勢甚高,可以俯眺覽景,舒暢胸懷。此處也有許多對外開放的皇家園林,不僅有太平公主的私家花園,還有許多御賜的王公府邸,連夙負盛名的密宗青龍寺也在這裡設院。
然而鄭六根本無心於這些園林,他只在乎眼前這位白衣女子,並且隨著女子進入了她的宅邸。那一晚,她的美,她的歌聲,她的笑容,她的一切的一切……,都令鄭六讚嘆不已!
這女子是誰?我是指她的原型,說不定就是小說家在現實生活裡曾經看到、聽到,和見識到的風流人物。當作者將她幻化成筆下豔麗多姿的女主角時,究竟還是怕讀者太容易猜出來了?抑或是只想將真實的她藏在內心深處?因此在作品中給予她一個極曖昧不明的雙重身分──幻化為歌舞女郎的狐仙。
故事來到第二天清晨,在等待宵禁解除的鼓聲響起之前,鄭六與賣餅的胡人攀談,他指著昨晚夜宿的宅邸問道:「前面往東轉,有個大戶人家,她們姓甚麼?」沒想到店主人竟然肯定地說道:「那裡沒有人家!只是一片荒地。」鄭六不解地問道:「怎麼沒有?我剛剛還經過呢!」店老闆忽然醒悟道:「噢!我想起來了,那裡住著一隻狐狸。」
人的一生中,經常會經歷許多無奈的開始與結束,然而最教人難耐的還是那些美麗的錯過。鄭六不能忍受與白衣女子就這樣倉促一別,從此失散在茫茫人海中,只因為那是一次不經心的告別。他心心念念尋尋覓覓,終於在長安城西市連綿的成衣鋪裡,再次瞥見了那妙麗的身影。
再度相逢,任氏告訴鄭六一個驚人的祕密!「人間如某之比者非一,公自不識耳,無獨怪也。」在人世間,像我這樣的狐仙,不只我一個,到處都是,是你自己看不出來,別太大驚小怪了!這麼一說,我們不禁要抬頭望望自己身旁周遭……,這是不是同時意味著,生活中到處都是值得觀察的人物和寫作的題材,只是我們沒有用心看見?
在作家的筆下,女狐光天化日裡,出現在天寶九年夏季長安城的昇平里北門。她平日是國立管絃樂團的團員,下班之後還獨自逛街,在西市的成衣鋪之間遊走。志怪傳奇作者就這樣將浪漫魔幻的女子置入了具體可感的城市生活裡,讓她與凡人一同生活、一同飲食,也陷入戀愛,無可自拔。
這樣的文學創意設計,好比是在一幢滯悶、黑暗與空洞的大屋子裡,開了一扇故事窗,讓心靈多了一份出走的可能。而窗戶的邊框特別採用了一再交錯的抒情線條,則暗示我們儘管這裡處處與多情相逢,但人生最終只能得到一個不確切的結尾。
任氏最終被天敵所咬死,那是一群青灰色的獵犬。在溫柔的暮色裡,一片豐沃的草原上,那個鄭六最想帶著心愛的任氏遠離塵囂,好好地生活與呼吸的地方。於是鄭六再怎麼不願相信,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一個童話般的愛情故事,在它最美麗的時刻結束了。
年輕時不經意犯下的錯,曾一度被我們以為早已消散在風中,卻在許久以後,某個感情多得不能收拾的夜晚,讓舊夢沉澱、累積,化為一段陰鬱的故事。而故事本身是多麼奇異的種子!它會在最忠實的傾聽者內心豐沃的土壤間,慢慢地蜿蜒生長……。
朱嘉雯201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