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2000年夏,我結束復旦攻博,為獲文學博士學位及教授職稱,攻博期間撰就《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人性史論》(上海書店,2000年)。就在撰寫此著過程中,「大逆不道」地對文學研究發生價值質疑,感覺文學研究難以實證,只是真實生活「影子的影子」,同時對赤潮禍華認識漸深,不僅個人有切膚之痛,亦對赤禍危害性產生深化認識,尤其反感中共對反右∼文革爛疤的「淡化」政策,感覺有責任做一點研究,挖挖赤根。如此這般,發生文學研究者似乎難以避免的中年價值轉移,對文學漸失興趣。曾經那麼癡狂的小說、詩歌,滋味日寡,竟至難以卒篇,而對回憶錄、自傳、史著,卻芳澤漸親,讀出許多背後的內容。如此這般,由文轉史,一去難返。
中國現當代作家、人文學者、紅色士林、國民黨系人物,從自傳生平、回憶錄入徑,一路順便窺測國共黨史,接觸塵封史褶的一批批資料,引發一陣陣驚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陣陣驚呼很快轉為篇篇文字,發表於境內外報刊。既將自己的「發現」轉化為歷史記憶,攤示公眾,勾勒赤禍具體軌跡,亦多少掙幾個稿費。我們這代大陸人文知識分子可是真正從赤貧中走來,1990年代的幾十塊稿費、2000年代的幾百塊稿費,對我都曾有點斤量。
叢書《紅色史褶裡的真相》為筆者研究當代國史的副產品,紅人紅事,紅聞紅絮,紅行紅跡,紅淚紅疤,點點滴滴,涓涓淙淙,一則則單獨故事,一滴滴折射二十世紀「國觴」的水珠。後人難以想像,1950∼70年代的大陸,悲傷都是需要爭取的權利(章詒和語)。這種沉重到不忍撩揭的「國家傷疤」,仍須依靠鮮活可觸的細節,才有真正可信度。拙集就是專門提供這種「紅色細節」,出處一一。
我們這代「淚盡紅塵」的大陸學子,代際機遇就是「痛說個人身世」─記述紅色「三親」(親歷、親見、親聞),刻錄「赤痛」,將所謂「激情燃燒的歲月」釘上「千萬不要忘記」之柱。用青少年時代被強灌硬鑄的「毛語錄」、「毛詩詞」、「紅色詞彙」用於揭批毛時代與「東風」,以共之矛攻共之盾,在本人壓抑憂鬱的一生中,難得一爽!沒想到,十餘年所寫的篇篇拙文竟匯成一個主題─控訴「赤禍」!
赤禍當然鑽了「主義」的空子,利用了從藍圖到實踐的時間差。因為所有「主義」、一切「思想」,均以規劃未來為價值根柢。惟「未來」無法實證,只能根據信仰予以估定。而信仰易歧,故多戰爭。非暴力之所以成為「世界道德語」,自由民主、平等博愛之所以成為全球人文核心價值,實在是凝結了人類全部慘痛經驗,才濃縮成最簡要的「原則」傳遞給後代。這套叢書具體晾示赤潮如何背離「世界道德語」、如何違棄人文原則,血跡斑斑,傷痕深深,真正「少年不宜」矣!
201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