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與推薦文
真實與虛構之間
二十年內，潔若婷．麥考琳（Geraldine McCaughrean）出版了一百三十本書，是英國質量兼具的首席童書作家，作品三度獲得英國惠特布雷少年小說獎，以及卡內基獎、衛報少年小說獎等。作品的背景，有中古英國、美國移民時期的西部、南美洲、古中國、十八世紀的海盜時期……含括時空之廣，讓人瞠目。像潔若婷如此多產多元，又持續創下品質高峰的作家，在英國沒有第二個了。
不少潔若婷的作品呈現「虛實探究」的精神，包括潔若婷最近的新書The White Darkness，二○○五年年底一出版，隔年立刻被列入惠特布雷獎與卡內基獎的決選名單。在該書中，潔若婷巧妙地將史實與現實結合，讓將近一百年前由英國史考特船長帶領的南極探險隊，與一位當代的少女辛（Sym）發生關連。非常有趣的是，辛這樣的角色，事實上就是小時候的潔若婷；她所看過的書中人物與情景，都在她的腦袋裡繼續鮮活地演出，與她對話。正因為潔若婷從小就習慣讓自己與小說中的虛構用某一種形式相遇，因此，成為小說家之後，「虛實探究」也就成為她寫作的主要特質之一。而她第一本成名的小說《謊話連篇》（A Pack of Lies）便是她首次處理虛實的精彩之作。
《謊話連篇》的場景設計，本身就是一個時空交錯的地方──二手店，一個把歷史與未來隨機連結的地方。故事的男主角MCC伯克夏，某天突然闖進這家由一對母女經營的二手店中，女主角艾沙的母親好心收留伯克夏，讓他在店裡幫忙。沒想到，伯克夏是個極會說故事的高手，一件件破舊不堪、毫不起眼的家具，在他口中都成了參與精彩歷史的寶物與證物，伯克夏因此幫這對母女賣了不少家具，賺了許多錢。艾沙一方面著迷於伯克夏的說故事天分，一方面卻對伯克夏編謊、哄騙客人買家具的行徑不以為然，這對母女也漸漸在伯克夏身上發現一些不尋常的跡象……最後，她們一時間竟也搞不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偽了。結局高潮處，即是潔若婷掀起一廉虛實間的薄紗，呈現這部作品意想不到的絕妙趣味。
少年小說中，以小說本身的虛實本質做故事鷹架發揮的，雖然難度高，但成功的例子倒不少。在故事中，以「書」為實體，作為不同國度的過門，包括德國作家麥克．安迪（Michael Ende）的《說不完的故事》（The Neverending Story），還有前些時候柯奈莉亞．馮克（Cornelia Funke）的《墨水心》（Inkheart），都刻畫出虛實之間的複雜與深度。說來，「小說」（Fiction）這個文體，本身就是虛構的（Fictional），但有趣的是，小說一類還要分「寫實小說」、「幻想小說」、「寫實魔幻小說」、「新寫實小說」等等，直到現在，大部分的人仍認知小說是在「處理或反應」現實的問題，那麼「一個虛構的東西，真能處理或反應真實嗎？」這問題，仔細想來挺矛盾、也挺令人玩味的，不是嗎？也因為「小說與真實」兩者相輔也相觸的關係，成為一類特殊的寫作題材，讓作家探索這一個曖昧不明的區域。事實上，很多作家想要進入這塊看起來既神祕，又有點危險的區域，但不是每一個作家都能功成身退。艾登．錢伯斯（Aidan Chambers）可說是這塊新地域的拓荒者，在一九七八年出版的《休息時間》（Breaktime），錢伯斯直接讓小說中的主角玩起驗證文學中「虛構與真實」的遊戲，讓讀者讀完書，還是咋舌難解。同樣的，《謊話連篇》中，書名的「謊話」一詞，究竟是謊話或是實話，包括MCC伯克夏來自何處？他跟其他人的關係為何等問題，也同樣是作者留給讀者自己去找出答案的。像這種小說，把真實人生與虛構小說之間的真假虛實說得模糊，反倒比較能夠引起讀者的反思，確實地震盪讀者對小說的既有立場，並思考小說本身與閱讀者主體之間的關係。而這種無解的邏輯思辨，也成為少年小說進入後現代時期的新特質之一。
然而，除了藉由小說媒介引導讀者思考的巧思之外，這其中的落實，的確需要極高的寫作技巧。潔若婷在《謊話連篇》中突破了一些形式上的技巧，加強了她在虛實探究的效果。她將她以往擅長的短篇故事寫作技巧，鎔鑄在長篇的架構裡，使得這本書成為一個「短篇集結與長篇小說」的綜合體，相當奇妙。此外，潔若婷也在本書中展現她跨文化、跨國界的寫作技巧，讓這部作品又像個萬花筒似的，帶著讀者環遊世界。因此，潔若婷的細膩思維，真是藉由這些才華，才能紮實地編進文字世界裡。
英國資深兒童文學學者尼可拉斯．塔克（Nicholas Tucker），給潔若婷極高的評價，他說，「無庸置疑，潔若婷是全世界極致的少年小說家之一」。尼可拉斯二○○五年夏天訪問潔若婷，那篇訪問的標題為「在故事之海上迎風破浪」（Surfing the sea of stories）。這標題下得真好，首先，它讓我直接聯想到薩蒙．魯西迪（Salman Rushdie）的《哈樂與故事之海》（Haroun and the Sea of Stories）。是的！潔若婷就像是魯西迪書中那個訂購了故事之水的故事王拉西德，「好像只要拉西德將豐厚紅潤的雙唇分開，一微笑，就會繃出前所未有的冒險故事，欻著巫術、愛情、公主、邪惡的叔父、肥胖的姑母、穿著黃格子長褲的大鬍子匪盜、古怪荒誕的地方、懦夫、英雄、戰鬥……」。而「乘風破浪」也鮮明點出潔若婷那股不管什麼（舉凡主題、歷史、國家、文類）都難不倒她的特質，她有如一名乘風破浪的衝浪好手，不僅無懼風浪，還悠遊其中。
文�兒童文學作家 幸佳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