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敘述空間的發展是漸進的,而且蘊含幾個階段和層次。一般學者大多總結為「家國想像」意指晚清小說已經建構了現代「民族國家」的雛形,然而它由何而來,如何建構,卻語焉不詳。其實在晚清文化的語境中對於「國家」、「國體」和「民族」的論述,仍然處於探索階段(見本書第五章),並沒有完全體現西方學者所謂的現代「民族國家」(nation-state)的模式。中國如何從傳統的「大一統」帝國演變成現代的民族國家?在晚清時期的文學作品中如何顯現?這是一個大問題。一般學者往往直接借用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的理論,認為晚清知識分子如梁啟超已經鑄造了一個現代國家的「想像社群」,其根據就是安德森書中所討論的「印刷文化」,特別是報紙。然而作為一種現代媒體的報紙又如何用來展現這個「想像社群」?安德森自己在書的第二章中分析得也不夠完整,僅僅借用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共時性」(homogenous time)的觀念,又語焉不詳。其實這個問題很複雜,牽涉到一種時空相應的「共時性」,而這種共時性的主軸是一種社群共有的「現時」(jetztseit)的時間觀念和價值。換言之,新的空間的想像必須和「現代性」的時間觀念連在一起,才有意義,二者是互補互動的。安德森是研究東南亞(特別是菲律賓)的歷史學家,他在書中只用了一本菲律賓的小說為例,也只談小說開頭的一個宴會,消息傳出來人人皆知,這是基於空間的敘述。他並沒有仔細討論這本小說的敘事技巧和文體問題,換言之,就是如何把敘事的想像時間和現實的時間掛鉤的問題,他更沒有談菲律賓小說的敘事技巧,只略略帶過這本小說如何打破西班牙小說傳統的問題。小說可以用報紙作為媒體連載,但其形式不等同報紙,所謂「想像」,勢必要依賴小說本身的「虛構性」。這當然是一個大問題,在安德森的下一本書《比較的幽靈:民族主義、東南亞與世界》(The Spectre of Comparisons: Nationalism, Southeast Asia, and the World)中才做了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