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從討論空間感始,復以十種繪製地圖的方法收尾,我想這是因為環境心理學和「地圖學」無法分開的緣故。也讓我不禁想起和德國小說家夏朗斯基(Judith Schalansky)在國際書展同台的情景。她在那本美麗之書《寂寞島嶼:50座我從未也永遠不會踏上的島嶼》提到:「地圖學實在應該歸納至詩歌體裁類,而地圖集本身就是美麗的文學作品。地圖集最早的名稱是『世界劇場』(Theatrum Orbis Terrarum),用這個詞來指涉地圖實在是再恰當也不過了。」我問她為什麼要寫一本自己永遠也不會踏上的島嶼的書?她說因為那些島嶼所帶來的探險故事、童話想像曾經改變過她的人生,寫一遍彷彿也像真的走過一趟。
英國作家賽門•加菲爾(Simon Garfield)的《地圖的歷史》(On the Map)開篇就以當時五億臉書使用者所形成的網絡來說明,地圖甚至可以呈現人際關係,而不只是河流、海岸或政治邊界。書中加菲爾以博識紮實又具有想像力的筆法,寫出了各式各樣不可思議的地圖的故事,而我最喜歡的是末章的「繪製大腦圖」。作者提到認知神經科學家在研究厲害的計程車司機後發現,他們擁有較大的「右海馬迴後緣」,這是他們能記住複雜的城市地圖,而且能在顧客一說出目的地的時候,很快地在腦中出現行車路線的重要原因。這既是空間感的天賦,也是後天的鍛練,以至於他們右海馬迴後緣的發展,超過不會開車的愛因斯坦大腦。
寫作此書的構想源自於我在臺灣大學大學部教授的「人與環境關係導論」課程。講授的主題從如何看、物的意義、物的設計心理學、空間認知與地圖、性別與空間、音樂�電影與空間、都市冒險,到災害空間、全球化空間。誠如我在《教授為什麼沒告訴我》一書封面上所寫:「研究不只是對於外在現象的瞭解,它其實反映了我們的先前理解;亦即不是在白紙上加了一些圖案而已,它讓我們反省我們原來是這樣看世界的」。上課也是如此。例如空間認知的單元,我問學生:「桃園機場和板橋那個緯度比較高?」給了正確答案之後,會說明我們的錯誤認知是基於歐基里德偏誤(把曲線視為直線)以及上位尺度偏誤(因為桃園縣在新北市南方,所以誤以為機場在板橋的南邊)。我也用「玩13點」遊戲的方法,問學生,美國和非洲的面積那個比較大?美國加上中國呢?正確答案是,美國+中國+西/北歐+印度+阿根廷加總起來的面積都比非洲還小(請上網搜尋Africa in Perspective)。此時,同學通常會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理智上知道,但就是不願意相信這是客觀的事實。想想臺北市議會前的地界地圖(見頁?)、房地產廣告、Google Map,甚至臺大學生用杜鵑花瓣排成的地圖,圖像如此一致,讓我們長期因為熟悉而樂於接受,以為這個圖像是堅定不移的事實。我提醒同學,我們不只是學習了新知,更重要的是要反省為什麼我們以前不覺得非洲的面積有那麼大?這樣的地理知識是怎麼建構起來的?是如何受到麥卡托投影地圖的影響?學習因此不是外在的,而是與自己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