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立遺囑真的比較好嗎？：在遺產繼承中遺囑造成的家庭失和、法庭對告之法律百態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易經．坤卦．文言曰》

法律是社會科學的一種。對我個人來說，社會科學的實驗室存在於社會上的每一個實際個案當中，要做好研究就必須透過個案中一連串的思考過程，並非僅是機械性的既有資訊彙整。

過去，孔子主張「述而不作」，是因為在那個時代，資訊保存及流通不易，為了避免原始典籍的真意遭後人曲解，只能照原典的客觀內容進行傳述，而不能夠加入自己主觀的想法進行創作。所以「述而不作」這種主張，其實是為了因應其時代背景的需求。

時至今日，來到了AI 時代，孔子當年要在竹簡刻上十天半個月的資訊，現在網路搜尋一秒鐘就出來了。也就是說，「述而不作」這個任務，在這個時代交給電腦就好了，甚至AI 是「會述又會作」，那人類的價值又在哪呢？在這個時代，人類該要做的，反而是「少述多作」，透過自己獨立的思考，把一件事情看透，增加處理事情的效率及成功率。

所以說，在這個時代，個人的主觀看法才是有價值的東西，但必須以一定的思考能力作為基礎，要具備大局觀，否則只會淪為主觀偏執，越走越錯。

尤其是，在「短影音」及「懶人包」當道的現代，人們已經習慣了直接看結論，而不重視推導的過程，被操控思想而不自知。有研究指出，常看「短影音」或「懶人包」，長期以降會使人的專注能力及思考能力降低。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何中國有史以來，許多的經典名著作者，如《西遊記》的吳承恩、《紅樓夢》的曹雪芹、《三國演義》的羅貫中、《聊齋誌異》的蒲松齡、《老殘遊記》的劉鶚及《儒林外史》的吳敬梓等等，族繁不及備載，都有一個共通點─考不上進士。

這些人為何都沒考上進士呢？因為他們的才情，已經超越了科舉制度。科舉的取士標準是為一般人設置的，而才氣縱橫者並非一般人。雖擅寫深度文章，但就算他們的答案寫得比標準解答還好，因為不受主考官青睞，分數未必會高。

考試能力不等於做事能力，才情超群的人就這樣被僵化的制度所埋沒了，因為幾乎沒有一個制度能夠適合所有的人，所以選取一個適合大多數人的科舉，犧牲那些絕少部分的才情超群人士，也是情非得已。但因此造成的「文憑主義」或「菁英主義」弊端卻延續至今。

或許有人會說，蘇東坡也很有才情啊，還不是考上進士了。但在筆者看來，蘇東坡固然是文學天才，詩詞歌賦才氣縱橫，然面臨實際問題，文采有餘，深度不足，文章流於表面1。

偏偏蘇東坡又頗會考試，知道主考官喜歡什麼內容，怎麼寫才會高分，如其曾在〈刑賞忠厚之至論〉，捏造了一段堯與皋陶的故事，而考取進士第二名2。

坊間許多關於蘇東坡的著作，盡是對其溢美之詞，但有去全盤理解的話，就知道並不盡然。

蘇東坡歷任高官，如「中書舍人」在臺灣相當於「總統特助」；「禮部尚書」相當於考試院長；「吏部尚書」相當於行政院副院長；甚至在烏臺詩案後，還能擔任「兵部尚書」之職，相當於國防部長。

連當年同榜進士考第一名的曾鞏，當的官都沒蘇東坡高，可見實際上，蘇東坡官運亨通。

真實的人生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總是有高低起伏，這很正常，但又有幾個人一生中能當到總統特助、院長、部長等級的大官，然後還娶未成年少女當妻子的？這分明就是人生勝利組。

蘇東坡被貶官，主要多因自己恃才傲物，人情義理方面諸多欠缺。別人在做事，你一直批評，甚至譏諷，卻不提出具體解決方法。這種行為不只在古代，連在現代都是會引人極度反感的。

蘇東坡曾經做過一首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生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首詩其實是評斷一個人認知能力的基準，認知能力不足的人，只覺得蘇東坡可惜了，因為太聰明一直被小人陷害；認知能力較高的人，則能看出這首詩證明蘇東坡愛賣弄小聰明，卻欠缺大智慧。

試問，上級長官看到有個下屬公開說，希望自己兒子蠢笨，因為這樣才能當大官，長官會作何感想？這個下屬不懂韜光養晦之理，為逞口舌之快，居然暗諷長官蠢笨，這種下屬接著會有什麼遭遇也就不難想見了。

上級長官當下屬的時候，難道都不會對長官心生不滿嗎？重點是他們把不滿藏在心裡，蘇東坡卻選擇了公開譏諷。

蘇東坡其實不缺伯樂，少年得志，但卻不懂藏拙之理，處處顯露自身優越感，不顧職場倫理及人情義理，之後被貶官又怎怪得了別人。曾任職高官、娶過幼妻，有一段時期不順遂，就被坊間誇大到好像很慘的境地，筆者礙難同意。

那問題來了，為何坊間一堆著作還是習於將蘇東坡描述為被害者呢？或有兩種可能，一是對蘇東坡的認知不夠透澈，二是故意迎合大眾想法，寫多數讀者喜歡看的東西，如何在逆境中悠然自適之類的。內容鎖定目標客群，知道會買這種書的人，大多是蘇東坡的「粉絲」，所以極盡能事將蘇東坡「神格化」，將其他人「污名化」，營造「偶像」顛沛流離的經歷，以增加銷路。

就跟蘇東坡考試的時候故意寫主考官喜歡看的東西，甚至不惜捏造故事以求高分錄取一樣3。反觀同時期的章惇，第一次考中進士卻對自己成績不滿意，還老老實實的去重考拿狀元；跟蘇東坡一起去登山，章惇爬到懸崖絕壁寫上自己與蘇東坡二人的名字，蘇東坡不敢爬到那邊，看到章惇這麼有義氣的幫忙寫下自己的名字，卻不知感恩，反而譏諷章惇膽子這麼大以後搞不好當殺人犯。

結果堅毅勇敢重義氣的章惇，被污名化是「奸臣」；驕傲不懂感恩的蘇東坡卻被後人爭相稱頌。知識分子的「曲筆媚俗」，永遠是社會最大隱患，有識之士只能喟然長嘆。

實際上，蘇東坡的人生，對現代人最大的啟示，應該是一個才華洋溢，年少得志的人，是如何一步步的自己將自己搞到逆境，而現代人又是如何藉由美化他的人格去開發商機。

然而，在這個時代，一個沒有沉迷於「短影音」、「懶人包」，而擁有一定思考能力，能看透事物背後邏輯的有識之士，也未必能功成名就，為什麼？

因為社會的階層已經固化了，一個沒有身家背景的人，僅靠自身的才情就想出人頭地，談何容易。真正能辦到的人，都是當世豪傑、鳳毛麟角。除非是跟蘇東坡一樣，知道上位者喜歡看什麼就寫什麼，為了求取功名，在考卷上捏造事實也在所不惜，這也是一種成功途徑。

一個有才情的人，若沒有任何資源灌注在他身上，可能就要比別人多奮鬥數十年，拖累了整個發展進程，真的讓人扼腕；反之，一個庸碌之才，若有相當資源灌注在他身上，可能將來在社會上也會頗有成就；若一個有才情的人，又有相當資源灌注呢？那就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但是所謂的資源，並非僅限於「金錢」。事實上，人生的目標，應該在於怎麼得到「幸福」，雖然說「金錢」的重要性不容否認，但「金錢」並不當然會和「幸福」劃上等號。

如果繼承問題過度地專注在「金錢」這個面向，或許對「幸福」來說，是種阻礙。要知道，錢只是達到幸福人生的其中一種「方法」，但是「方法」本身並不是「目的」。如果倒果為因，把方法當成目的，那可能離幸福的人生會越來越遠。如果花錢不能讓自己快樂，那再多的錢都沒有意義。

可惜的是，法律規定有其技術上的侷限，法律也不是一部幸福指引，繼承主要規定關於「金錢」的部分。但實際上，繼承問題絕對不只有「金錢」這個面向而已，若過度聚焦在「金錢」上面，則有可能「見樹不見林」，忽略了真正重要的東西，從而導致更嚴重的問題。

要怎麼去預防或是解決這些問題，則要透過思考，在不同的個案當中找到最適合的解決方案，懂得善用「繼承的力量」，來幫助自己成就幸福的人生。

這就是人腦與電腦的差別，也就是現代社會中，人類能夠勝過AI 的價值所在，如果一個人只會整理既有資訊、只會照標準作業流程，那怎麼樣都是拼不過AI 的，又要怎麼體現個人價值？

心理學大師阿德勒認為，生活的意義在於奉獻，不在於刻意討好，如果出版一本內容一昧從眾的書，賣得好也不會累積陰德；反之，若秉筆直書，就已對社會做出貢獻，且為自身增添福蔭，本書也是基於這個理念而寫。

註釋

1 如在〈應制舉上兩制書〉表示「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以筆者的理解，其意是法律的「內容」跟「執行」是同等重要的，兩者並行不悖那天下就會安定了。然而如何才能並行不悖？我們想看到的是具體的對策，而不是華麗的詞藻。筆者認為「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應理解為執法的人恣意妄為，以己意凌駕法律，則法律等同具文；「法勝人，則人為備位」應理解為法律規定不符人情義理，那執行的再好也沒用。所以必須要制定合情合理的法律，並且依法執行，天下才會安定。例如，王安石的新法立意良善，但因為執行面出了問題，導致良法害民。對於執行面的弊端如何防止，應提出具體對策，而非盡是批評。

2 原文為：「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這虛構的故事放到現代，就是經典行政干預司法的案例。

3 若在現代社會，捏造故事考取進士，被揭發之後，搞不好還會被取消錄取資格。臺灣有個新聞，某高中生申請上了四間學校的醫學系，但因為被人檢舉他捏造自己曾參加辯論比賽拿過「最佳辯士」，以致於被四間學校撤銷錄取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