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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接到香港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的通知,要我主持一個以「箴言」為題的特約節目,共三十九集。不多時,有關部門送來一堆「格言」、「名言」的書,給我參考。我一看,不禁啼笑皆非。那些所謂「格言」、「名言」,不注出處的也有,誤注出處的也有;而錯字、錯標點、錯譯,比比皆是,我簡直不敢相信那些全都是前人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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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本厚厚的格言諺語集成,古今中外,無所不收。其中徵引中國經子的,錯誤就不少。最奇怪的是編者還收了一大堆甚麼法國諺語、意大利諺語、日本諺語和西方古哲學家的格言,洋洋大觀。難道編者果真精通十多國語言?不然的話,他根據哪種翻譯呢?他又怎麼知道他根據的翻譯是對的呢?如果他看不懂原文,他怎麼肯定那些外國格言是真實存在的呢?如果編者自己也不敢肯定材料真確與否,他豈不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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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配合電視節目,我於是決定自行編寫一本箴言選集,交博益出版集團印行,以收普及之效,終於在三個星期內寫完了《箴言精選》。這本書不收外國箴言,不收近代箴言,只收中國古代箴言。我國古箴言文簡意賅,音節鏗鏘,易於記誦,最適合今天的讀者。電視節目分三十九集,所以箴言共三十九則,全都是中國古籍所記載的。每則箴言清楚注明出處,而且有白話翻譯,難字都注有讀音。最後反覆闡釋箴言的精神。我覺得只有這樣做,讀者才不致懷疑箴言的真實性。讀者不懷疑箴言的真實性,才會花時間探討箴言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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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過書稿,說我選取與孔子有關的箴言過多,流於迂腐。他錯了。中國箴言,撇開和孔子有關的,所餘無幾。後世的箴言,也離不開孔子的思想。既然這樣,為甚麼不直探其源呢?孔子的思想是偉大的,是實用的,並不迂腐。腐儒不善用孔子的學說,使它腐朽了;獨裁者歪曲孔子的學說,作為欺壓人民的工具,把孔子的思想敗壞了。後人不讀《論語》,只把腐儒和獨裁者的言行看成是孔子思想的實踐,於是有一些下愚的人就把孔子打為禍國殃民的罪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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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獨裁者立心欺壓人民,不論甚麼學說,他一樣可以拿來做藉口。孔子的學說適合修身、齊家、治國,因為孔子強調制度。有哪一個安定先進的國家是不強調制度的?有哪一個不強調制度的國家是安定先進的?但是,正因為孔子學說適合治國,獨裁者就更喜歡拿來保護自己和欺壓人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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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一成不變地盲從孔子學說,是腐儒所為。孔子學說有很多細節,今天已經不合用了。這不是孔子的錯,他在兩千多年前怎麼知道今天的社會是怎樣的?因時制宜是我們的責任。但是,孔子提倡忠恕,是萬世不易的。有人以為這是封建社會的陳舊觀念,是維護統治者的,其實不是。人民要忠於君主,君主何嘗不要忠於人民。孔子要求「君君」,君主不忠於人民,就是「君不君」,他還配做統治者嗎?只不過統治者有權力,他可以責人不責己。任何偉大無私的學說,落在一個有權力又有私心的統治者手裏,一定變質。這只能說是造物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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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學說落在我手裏,也不免要變質。我重視功利。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所以我不是君子。不過,這是一個「上下交征利」的世界,不可能不言利。「利」是這個時代的共通語言。只是談仁義,有興趣聽的人不多。但如果我說:「你不行仁義,對你自己是沒有利的。」這就比較動聽了。孟子說:「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不過他跟梁惠王、齊宣王談治國之道,也離不開「多行仁義對你有利」這話題。所以我在書中闡釋孔門學說,都提及「互利」。人往往為了個人利益而遵守規則。不過,如果每個人都為了個人利益而遵守規則,因而利人,國家一樣可以太平興盛,人與人相處一樣可以融洽。當利人成了習慣,那就違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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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言精選》撰寫期間,陳師湛銓教授鼓勵有加,還替這本書的封面題字。孫淡寧大姐(農婦)雖然已經移居美國,仍不忘老遠寄來一篇敘文。書稿付梓前,又得劉師殿爵教授審閱一遍,去蕪存菁。在這裏謹致萬分謝意。如果內文的訓詁和分析有錯誤,那是因為我才疏學淺,判斷失當,與別人絕對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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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匯
一九八三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