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本書所包含探討王文興文本之論文出版時間前後涵蓋幾近20年,但是小說家作品與語言之密切關連,是書中討論作家所有論文的共通議題。將前後不同論文置於一處,除了語言對於開始討論所佔的決定性位置之外,不同階段的論文,如第一章〈《家變》:竊函,夢或發微之處〉所強調的如時間、韻律和形式探索,與書中主題依然有關。我們從序言回看此論文,論文重點的確集中在作品如何面對變動,以及如何透過形式與子尋父主題的探索,切入時間的漩渦,以便在此看似紊亂混沌的印象與事件中,持續?沈巨變的道理與發微之處。這之中的奇異點與事件視界,可以由文中的夢與竊函主題略見一二。尤其是竊函主題的探索,提醒我們留在表面,駐留在文字的表面,這是連結王文興論文與此書的重要線索。同時,就如薩依德所認定,現代作家對於開始的興趣,來自語言幫助他們在起源處開始。第一章論文中的竊函、書信,以及論文本身書信體(epistolary)的形式,一方面象徵論文書信、對話、嘗試與初試性質,另一方面,論文竊函與書信體,其實從熱內特的觀點來看,是屬於旁文討論的範圍,尤其是介於獻詞與序言間,所謂的「致讀者書」(dedicatory epistle)類型,其目的是在正文之前闡明方法與旨意。而機緣巧合的,第一章本身也可視為從文本開始的前一段旅程,而就像許多現代的旅程,序幕與劇情同等重要,或借用薩依德的用語,這是不及物的開始,在各種時間斷帶的變動中詩意的起始。同時,論文也觸及開始之方法學討論,即愛倫•波(Edgar Allan Poe)的〈寫作哲學〉與〈詩歌原則〉:留在文字也暗示開始方法的持續深思與自省,文字作為方法或真理的自省。
但〈附屬異義〉的書寫過程與之後有意無意的轉移,也與手稿研究必須面對的情況有關:手稿研究需要手稿材料的保存與取得,如無手稿材料保存,或雖得以保存,但無法充分取得研究機會,手稿研究亦不得開展。不同的文化歷史脈絡,會出現不同之觀念與實際的高牆。某種程度來說,書中討論王文興作品之論文,記錄了從文本到納入手稿材料之後的歷程。書末的第六章(〈「序」,或結束之開始:《剪翼史》手稿再探〉),更經歷或許屬於手稿研究普遍的故事。因為此篇論文寫作之始,《剪翼史》尚未完稿,故論文以法譯初發表於2014出刊的Genesis: Revueinternationale de critique genetique(《創始:國際文本生成學期刊》)之際,一部份手稿材料並未能夠納入手稿討論中。而在將上述論文改寫為書稿時,隨著《剪翼史》的完成與清稿取得,以及對此批材料的理解,也修訂了全體的詮釋。薩依德強調開始的兩個面向,使得開始不但以及物方式向前向外,同時也會以不及物或反身方式回溯到自身。因此,從文本到手稿,或者,陸續出現不同的手稿材料,以及書中所有討論王文興的論文應視為一體,它體現從文本開始到手稿之開始的歷程與整體故事,包含及物與不及物的開始,也包含在期待之外乃至不足與錯誤嘗試的歷程,而它開展方式也在上述兩種開始之間或之外。
手稿材料的故事,以及本事與母題,結合〈「花心動」:周夢蝶〈賦格〉手稿初探〉與〈結論:手稿,未盡與不成〉。就理論而言,兩者皆與手稿周邊(或是熱內特所說的旁文)及母題相關。如前所言,周夢蝶〈賦格〉中我們看到套語、典故與互文材料之母題,而納博科夫之《蘿娜之本》(The Original of Laura (Dying is Fun))(或譯為《蘿娜本事》)手稿材料,允許我們在結論中,藉著翻閱塵封30年的《蘿娜之本》故事,揚起陳跡與當下時間塵埃,此一手稿所引發圍繞著此材料的一連串議題,從旁文、手稿到出版之倫理問題(例如:《蘿娜之本》作為未臻完備的手稿,是否值得問市)。某種程度來說,手稿故事不得不是寓言,或是手稿本身無法避免成為寓言、母題的潛在可能,《蘿娜之本》中所涉及的本事(the original)與經由小說中各個人物所編撰出不同的蘿娜故事,構成此一(不成或未盡)文本的核心主題。此一寓言是否符合與我們處理中文手稿過程中所面對的手稿、本事與故事,可能需要更多中文與非中文手稿研究的介入與反思,才能得到初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