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會想和珍辯論,因為她肯定會贏。在口頭爭論一事上,她可是所向披靡。在尚未寫就《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美國都市街道生活的啟發》(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三十多歲時,她為一本重要雜誌寫了篇火藥味濃重的文章,但雜誌發行人對此報導提出了質疑。珍跟發行人見面時,只用一項說明來為她的報導辯護,她說這是:「事實和第一手觀察構成的長篇文章。」後來,她問一個投合的同事為何剛才不多為她挺身而出說點什麼?對方回答:「我沒必要出場呀,因為那個可憐人(發行人)已經覺得自己踢到了塊鐵板。」
珍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在所有大方面都健康快樂。她有愛她的朋友,也善待他們,態度親切、充滿愛。她這人可以很有玩心,甚至傻呼呼的;至少她曾把臉擠壓成好笑的形狀讓別人拍過一次照。當你和她打招呼,她會用雙臂緊緊環抱你。對她來說,書寫幾乎是世界上頭等大事,書寫助她得以幫助自己的孩子、朋友和鄰居。她總是直言不諱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不曉得如何拐彎抹角。有一次,和她合作的一位雜誌編輯,在她向《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吐露自己的想法時對她說:「我認為妳真的不該大談自己的意見……」
在珍的後半生,以及自從她在二○○六年以八十九歲之齡辭世以來,她持續激起人們的熱忱,其強度教人刮目相看。人們稱她為「有史以來最具影響力的都會思想家」,排名超越了美國景觀設計大師奧姆斯德(Frederick Law Olmsted)、美國城市建築學家孟福(Lewis Mumford)、紐約建築大師摩西斯(Robert Moses)以及美國總統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人們將她譽為「常理的天才」(common sense)、「都會美國的教母」、「城市梭羅」(Thoreau)以及「經濟界的芮秋•卡森」(Rachel Carson);評論她的著作之一《生存系統》(Systems of Survival)為:「具有像伍迪•艾倫電影一般惡毒的敏銳觀察。」有一部伍迪•艾倫的電影甚至反過來被形容成:「傳達出珍•雅各和她……關於現代建築和戰後都市生活的疏離縮影。」人們將《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美國都市街道生活的啟發》和「馬丁•路德在四個世紀前釘在威登堡城堡教堂的文件」 相提並論。曾有個自稱珍•雅各粉絲的男人造訪她在紐約和多倫多的住處,並表示對他這個「城市迷」而言,「這就像是到密西西比州的優雅園(Graceland)和圖珀洛(Tupelo) 旅行一樣」。瑪莉安娜•莫利列維奇(Mariana Mogilevich)在一篇標題為〈聖珍的社群〉(The Society of Saint Jane)的專文中寫道,珍過世之後:「不出所料,人們毫不遲疑地立刻開始神聖化她。」在「占領華爾街」運動期間,經濟學家珊蒂•池田(Sandy Ikeda)問道:「這時候珍•雅各會怎麼做?」而當一九六○年代的反文化聖經《全球目錄》(Whole Earth Catalog)雜誌創辦人史都華•布蘭德(Stewart Brand)被問到如果可以成為其他人,他想變成誰時,他選了珍•雅各,一個「十五世紀威尼斯的首席女性(one-lady)。棒極了」。個別而言,上述這些例證可能激起人們高度的好奇和興趣,但是總的來看,它們令人心生疑惑:你可以景仰珍•雅各──像我這樣,然而卻逐漸厭倦或懷疑人們對她的吹捧有加;此般誇大的言論並不會增進我們對任何活生生人物的了解。目前,我們不需要判定珍•雅各是否真的確實與她「明眼女士」(Mrs. Insight)的美譽相稱,或者是否真的足以躋身「有史以來最具影響力的都會思想家」之列,或是僅僅達到較低的凡人水平而已。的確,一如我們所知,有許多修正主義者對珍•雅各留給世人的遺產提出多面向的質疑。但是,我們至少可以從這類對她的讚揚察覺一項鐵的事實:幾千位建築師、都市社運分子、都市規畫者、經濟學家、無數的都市居民,以及提倡獨立思考的人,就是以這種非凡的角度看待珍•雅各;和冷靜、充滿敬意的讚美相較,她所說的事或她訴說一件事的方式之中,有某種東西更能引發人們的熱忱和敬畏;許多人透過閱讀她的著作或聽她的公開演說,成為她的追隨者或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