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導言
中文版DVD是在2014年德文版和英文版DVD的基礎上完成的。以上三個版本包括相同的材料,即相同的電影、相同的神話紀錄音檔,和相同的配套小冊。然而,新的中文版還補充有其他內容,即關於民族誌電影的對話——《精確之美》。這是1986年1月在德克薩斯州達拉斯市,我和電影歷史學家阿哈默德?阿拉斯蒂之間展開的對話的紀錄,同年,以我們二人之間對話為內容的《精確之美》一書出版。我們主要談論了我1978年至1979年的經驗。當時,我在一個遙遠的喜馬拉雅山區拍攝紀錄電影《盲國薩滿》。而此後,我已度過了半生。
我們關於電影的對話是否已經採取了一種不同的方式?至於今天,我們是不是已經實踐了這一方式?要知道,時間不僅會改變事實,還有可能改變對以往事件的看法。所以,在我看來這是一個無意義的問題。然而,在拍攝完成後的三十八年間,電影作為達拉斯那場討論的焦點,並沒有發生過改變。所以我的關於電影製作、電影概念化和電影剪輯的想法仍保持不變。相對而言,更難擱置的是另一個問題:如果是現在,我還會再一次製作同一部電影嗎?在我們身後,時間才是最有影響力的導演、製作人和改革者。自然,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在不同歷史階段完成相同的紀錄工作。沒有一個地方,哪怕是喜馬拉雅最偏僻的山谷,也不能在超過一代人的時間內保持不變。只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尼泊爾山區便發生了很大程度的改變,這使得人們以及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隨之轉變。
這裡要提及具有長期持續性的三個干擾因素,也就是道路、人工光源和電子通訊技術的出現。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道路,目前正如河流密密麻麻的水流系統一樣覆蓋了整個國家。唯一一點不同的則是,道路可以鋪向山裡上游最遙遠的定居點。現在,在一眨眼的功夫內,就可以從低地到達幾乎每一個地方。由於有道路,作為標準化道路文化的諸多產物之一,一些預先設計的消費項目從外界進入了該地區。如今,低瓦數電燈在夜晚照亮了令人沮喪的事物。但與現在不同,從前的人們聚集於房屋周圍的鐵質三腳架旁,燃燒木材發出的搖曳的光線,會在他們的臉龐上打下晃動的陰影。從前用於連接外界大千世界的收音機也被手機所取代。這些手機聯繫著千千萬萬站在房頂或田野中的個人。他們試圖排除他人,只接觸另一位遙遠的通話對象傳來的訊息。道路、電器和手機的交流屬性曾經預示過山間更好的生活,而今則極大削弱了曾經的集體精神。
另一個變化則是山區人口從山上往城市的轉移。這些城市位於半山腰或低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曾探訪許多馬嘉村莊,現在,其中的多數都已成為人口稀少的村莊。山裡所有部落和家庭都曾在加德滿都或博卡拉,這兩個滿布汽車、又越來越難以看到希望的城市碰過運氣。又或者一個家庭的個別成員為了找到西方阿拉伯石油國家的工作,而踏上一段較為冒險的旅程。在那些阿拉伯國家,他們可以在洗衣店打工,做守夜人,或者在修建高樓大廈的工地上做建築工人。他們能夠帶著滿口袋的錢回家嗎?剝削之風從各個角落吹向求職者溫順的面龐,他們所有的夢想也隨之熄滅。現在,我更可能會紀錄今天這些移民勞工,而非曾經的信仰治療。
當我在很多年前處理儀式旅程,也就是DVD中一部小短片的材料時,一個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那就是拍攝一部關於香港、汶萊或劍橋的一位尼泊爾薩滿的電影。在全球流動的時代,這樣的背井離鄉已不再是一種不尋常現象。怎樣選擇這樣一位薩滿?誰會成為他的顧客?他將怎樣進行他的儀式表演?遷去國外的薩滿吟唱的儀式旅途會否出現新的路線?當被現代素食主義者環繞時,他是否還能夠祭祀牲畜?他得到的報酬會是什?,是實物還是榮譽?他在異國他鄉還會像在家鄉那樣受人尊崇嗎?上述提問觸及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那就是這些由來已久的儀式行為會有怎樣的未來?它們會否集體消失,還是會存在於那些像《盲國薩滿》一樣的電影中?又或者,它們會否找到適應當代挑戰的新的表演形式?與我之前的作為一個電影製作人的態度比較,有一件事情可能一直沒有發生過改變。那就是這個小冊標題中提及的,指引著我追求精確性、準確性的動力。因為這動力是專業精神的一種,即在立場上對美學的堅持。
米歇爾?歐匹茨,於柏林
201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