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31首詩是中文詩集《另一種遙望》(台北麥田,2004)的英譯,詩作發表於2002–2004年台灣的期刊或報紙副刊,很多早在2000年便寫自香港城市大學客座時,另一些則是2003年在香港浸會大學做系列演講時寫就,那年SARS病毒傳染威脅,匆匆離港返回洛杉磯。
這四年間有機會旅行馬來西亞、台灣、及中國大陸各地,很多詩作不止是因某時某地而作,而是在這禮樂崩壞、人文潰敗的社會??,一種出自內心尋找情感與智力平衡的回應。又因替大馬「星洲日報」兩年一次的<花蹤文學?>擔任評委,常在半島北部檳城到南部新山旅行,馬六甲的文化傳承及雪蘭莪河的螢火蟲深深打動我心。我生長在葡萄牙屬地澳門,馬六甲全是葡荷殖民地氛圍,那兒不只運河、屋頂打空直通天井的深宅和樓梯、窄巷、商店,花草鳥禽都相似。
有晚趁黑在雪蘭莪河乘坐小船去紅樹林偷窺螢火蟲閃爍亮光,一閃一閃光亮是螢蟲找尋配偶的視覺信號。追憶那時靈光一剎,覺得人間世和螢火蟲甚為相似。茫茫人海??,自有認識或不識的人,然而遇到或愛上又是多麼意料之外及幸福之事。那是巧遇?緣份?或命中註定?是的,人生苦短,螢火蟲更短,一般平均壽命只有兩月左右。那麼時間又是什麼?要多長才叫長命?要多短才算短命?
也曾登臨雪蘭莪山餵食猴子,牠們屬於亞洲及非洲的舊大陸猴,智慧頗高,依照靈長類進化趨勢,就是人類的早期原型了。看到牠們自山林衝出來,毫無疑問是一個部落,一個前人類部落,可以隨時聯想到許多人類學的配對。在飢餓與霸權世界??,適者並不生存,也無優劣,強者才是優勝。
油甘子又稱滿剌加樹,應是始源印度,其熱帶/亞熱帶果子來自印度次大陸及東南亞,讓我想起童年的澳門,醃漬油甘子在街頭販賣,但我喜歡它的翠綠色澤多過味道。
有年在休士頓藝術博物館瀏覽中國古代瓷器,尢其是作為陪葬品的唐三彩陶俑。回洛杉磯後,花了七天時間寫了六首唐三彩詩。詩中陶俑不見得就是休士頓藝博館的俑器,它們很多是世界藝術界聞名的三彩俑。廿多年來,我自比較文學研究轉入跨學科文化藝術領域,涵蓋藝術史、考古學、歷史、文化研究、文學五個多元學科,同時開始從事「詠物詩」創作,那本來就屬古典詩的抒情傳統文類,因此這六首唐三彩詩不止是描述唐三彩俑,而是藉它們作為一種「角色」去召喚出中亞及南亞地區的特殊意義(駱駝、樂師,樂器),佛教影響(天王、鎮墓獸及武士),唐朝文化(汗血寶馬、騎士、盛妝婦人)。
今天臺灣現代詩的英譯,很少見到詩人自己動手翻譯他的作品,我如此做,當然不會讓自己濫用原創者「詩的特准」(poetic licence)去「重新創作」(re–creations)。相反,我竭力忠實於原來詩作,甚至在英譯裡犧牲英文句法的流暢,我覺得這仍是一本中書英譯詩歌,呈獻給西方讀者。
張錯 2019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