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李定夷和《民國趣史》
清代末年至民國初年,江蘇常州出了一批小說家。以李伯元為首,有張春帆、許指嚴、李定夷、吳綺緣等。清末民初的這一批常州籍小說家,都活躍在上海,成功成名於上海。當時的上海,是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國的國際大都市,十里洋場,魚龍混雜,各色人等,在此登臺表演,改革與改良、革命與保皇、新與舊、中與西,各種思潮,在此亮相爭鬥。李伯元率先拿起手中之筆,利用小說,譴責舊社會的弊病,揭露舊社會的黑暗。而被稱為鴛鴦蝴蝶派的作家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創作了一大批好作品。
李定夷(一八九二∼一九六四),近現代小說家。字健卿,一字健青,別署定夷、墨隱廬主等,江蘇常州(武進)人。出生於書香世家,自幼聰穎過人,學齡之年入有常州洋學堂之稱的溪山小學讀書。一九○三年考入上海南洋小學學習,一九○七年秋,入南洋公學中學,為名小說家許指嚴之高足。一九一二年中學畢業,在這之前,由於他向《民權報》投稿和發表作品,受到主編周浩之聘,任該報編輯,發表白著長篇小說《霣玉怨》和翻譯長篇小說《紅粉劫》,一鳴驚人,躋身於小說家行列。《民權報》於一九一三年被迫停刊後,歷任《小說叢報》、《銷閒鐘》等雜誌的編輯或主編,並大量寫作小說。
《小說新報》於一九一五年三月創刊,國華書局主人沈仲華邀請李定夷任編輯主任,時間長達近五年,直到一九一九年八月辭職。李定夷共在《小說新報》上發表長篇小說六部,短篇小說六十三篇,《墨隱廬漫墨》、《野居漫識》、《戊午隨筆》、《己未隨筆》、《願月長圓樓諧墨》等欄目的筆記雜感三百零六則。
一九一九年上半年,李定夷的一位朋友劉哲廬大規模函授招生,收了許多學費,卻鴻飛冥冥,溜之大吉。李定夷受了他的欺騙,在函授部掛名主任,於是成了眾人索款的替罪羔羊,引起很多麻煩,後來雖然辯白清楚,但李定夷以上海濁地,不可久居,於是離開他學習、生活十五年的上海,離開老母、愛人和五個小孩,憤然一度北上京師,仍向報界尋生活,但並不順利。一九二○年,李定夷任上海《大公報》駐京記者,此後歷任北京《中報》、《大陸》、《正陽》、《中華》、《順天》等報及平民、大陸等通訊社編輯,直至一九二五年。期間絕少再有創作。
一九二五年在北洋政府財政部充任顧問,後調僉事上任事,在會計司第五科供職,一九二八年入南京國民政府財政部,充任視察。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一日調任新成立的中央銀行,先後任發行局秘書、文書科主任、襄理等職,直至退休。一九五七年由黃炎培推薦任上海文史館員。一九六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病逝上海。
李定夷是鴛鴦蝴蝶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所作長篇小說近四十種,其中寫情小說過半。主要作品除上述者外,有《美人福》、《伉儷福》、《千金骨》、《曇花影》、《雙縊記》、《同命鳥》、《鴛湖潮》、《茜窗淚影》等。其中部分作品曾輯為《李著十種》和《定夷小說叢書》。其短篇小說則輯為《定夷叢刊》、《定夷說集》、《定夷小說精華》。另有雜著《明清軼聞大觀》等。
李定夷的筆記小說《民國趣史》第一輯初版於一九一五年三月,分有壽星集、遺老傳、官場瑣細、裙釵韻語、社會雜談等大類,第二輯初版於一九一七年五月,分有慶頌聲、宋哀錄、神怪談、續情史、新黑幕、博物院等大類,而每大類中還有許多小題目,包羅萬象。兩冊均為上海國華書局出版。
《民國趣史》在談到袁世凱的龍袍說,袁世凱要做皇帝,「虎威將軍」上將曹錕,便花五百塊大洋,替袁某人在上海定製了一襲「龍袍」,準備在閱兵時給袁大總統來個「龍袍加身」。萬沒料到,馬屁拍在了馬腳上,這個方案被袁世凱斷然否決:不行,這種方式太草率了,怎能充分展現咱洪憲帝國之強盛,怎能充分體現俺袁皇帝之赫赫威儀?何況當年趙某人是搞兵變、奪政權,今天我袁某人可是功德無量、深受全國人民衷心擁戴,才不得不勉為其難地位登大寶哪!那件龍袍怎麼辦?就由你虎威將軍「暫行收存」吧。為了表示慎重,袁世凱授意組建「大典籌備處」,改總統府為「新華宮」,又毫不吝惜地花四十萬塊大洋,在北京著名的瑞蚨祥綢布店定製了一襲綴滿珍珠寶石、光彩奪目的新龍袍。於是,身披新龍袍,步入新皇宮,登上新龍床,過起皇帝癮,老袁把一生的輝煌發揮到了極致。可惜物極必反、樂極生悲,轉眼之間,帝制被迫取消;轉眼之間,老袁嗚呼哀哉;轉眼之間,那襲新龍袍上的珍珠、寶石等也被拆卸變賣,「不知歸於何處」。可以想像,即使去除珠寶,那袍子本身的質地,加上金縷銀線,也必然相當昂貴,人們怎肯輕易放過它?它的結局,只能是四分五裂、「屍骨」無存了。
那麼,「舊龍袍」的命運又如何?它雖然遠不能與「新龍袍」相比,可也價格不菲、讓人望而生羨哪。謝天謝地,它可比新龍袍幸運多了。某日,京劇名旦王蕙芳借赴天津演戲的機會,對曹錕說:「這件龍袍,現在已經棄置無用了,多可惜呀。不如將它賞賜給劉鴻聲,讓他演戲的時候穿。這樣,人們只要看到劉鴻聲登臺,就會想起此袍為大帥所賜,就會想起大帥的凜凜之威啊。」曹錕一想有理,便欣然允諾。劉鴻聲也是京劇著名演員,《斬黃袍》一劇中的趙匡胤,常常由他扮演。於是,每當劉鴻聲披袍登臺時,人們往往頓生感慨:袁某人的皇帝夢可也夠慘的,就拿龍袍來說吧,昂貴的「新龍袍」固然早已屍骨無存,就連價值數百大洋的「舊龍袍」,袁世凱沒有福氣穿,卻讓劉鴻聲穿上了。
《民國趣史》中,有一篇〈長老賭壽之佳話〉,記載了中美日三個老人賭賽誰的壽命更長的故事。美國社會學泰斗、市俄古大學教授司達博士,經常赴日本旅遊,與日本首相大隈伯(大隈重信)關係相當密切。有一天,大隈重信對司達說:「我看你身體非常健康,應該能享有高壽。」司達頗為豪邁地說:「不錯,我自信能夠活到一百二十歲。」大隈重信哈哈大笑說:「可是,我卻自信能夠活到一百二十五歲呢!」司達不服氣地說:「然而我與閣下究竟誰的壽命更長一些,今天尚屬於未知之數,咱們就用此事來賭一賭,怎麼樣?」大隈重信怎肯示弱,爽快地一口應允。
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司法總長的民國元老、廣東新會人伍廷芳先生,其時正在當「衛生之實行家」,即做一些宣導國人講究衛生的具體工作,他與司達博士也是老朋友了,司達就寫信給他,希望他也加入這場賭壽比賽。伍廷芳回信道:「聽說閣下與大隈伯賭賽誰更長壽,這實在是一件雅人趣事。以閣下與大隈伯如此健康之體魄,又很注意衛生,理所當然地都能享有高壽。不過,我伍某身體之健康,又遠在你們兩位之上了,其壽命也必然比你們兩位要長得多,他日必能從閣下與大隈伯的子孫手上領取賭金。請你們兩位早作準備,在遺囑中予以注明,伍某不勝欣幸。」《民國趣史》書中說:「聞大隈伯今年七十八歲,伍廷芳今年七十二歲,司達博士年最少,才五十七歲云。」後來大隈重信病逝於一九二二年一月十日,享年八十三歲。而伍廷芳則病逝於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只有七十九歲。「司達博士」究竟是誰,則不知何許人也。
《民國趣史》一書中有〈嗚呼王治馨〉一文,談到王治馨伏誅前後之事。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七日,剛剛卸任順天府尹的軍警高官王治馨,被大總統袁世凱明令逮捕。十月二十三日,袁世凱又核准了大理院對王治馨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著名記者黃遠生以〈王治馨〉為標題寫下一篇新聞報導,翔實記錄了王治馨出賣官位、貪賄枉法的相關事實及坊間傳聞。早在王治馨被關押期間,黃遠生已談到他的雙重身分:辛亥革命期間,王治馨回到山東家鄉,企圖聯絡革命人謀求新一輪的高官厚祿。趙秉鈞想盡辦法才把王治馨召回北京,此時的王治馨已經加入國民黨,並且利用國民黨報紙,極力排斥時任外城巡警廳廳長的治格,從而達到取而代之的目的。《民國趣史》也談到了王治馨的黨派身分:「王君老同盟會會員,宋教仁被刺後,王於國民黨開會時,在會場上證明係趙所主使。又王為總監時,二次革命事起,曾發護照兩張,運送軍火,接濟民黨,政府已得其證據。此事最為袁總統所疾首痛心。此次拿問,其真因實在於是。」一九一四年二月二十七日,趙秉鈞突然死亡。此時王治馨靠山已失,被拿下也是遲早的事。果然,四個月之後,已經從順天府尹的位置上升任正藍旗漢軍副都統的王治馨,終於被袁世凱下令抓捕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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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