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是自己生命的建築師
?
「在自己的身上,克服這個時代。」一百多年前,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對當代人的無謂匆忙深惡痛疾,也感慨學者一再地墮落,於是發出了這樣的抗爭口號。時過境遷,尼采的這句話依然閃爍著光輝。
人在時代中,無疑深受它的浸染與裹挾。回溯歷史的滄桑歲月,我們一邊欽慕著「造時勢」的英雄們,一邊又不得不感慨「造英雄」的時代如此威力生猛。孔子周遊列國十四載,厄於荒野,如喪家之犬;阮籍倡狂至極,路遇窮途,仍不免慟哭而返;魯迅橫眉冷對,但也曾灰心喪氣,閑抄古碑以待斃……幾乎人人最終不得不成為時代的人質與俘虜,身不由己,深陷其中,直至湮沒消失。
「克服時代」談何容易?!
然而,時間的潮汐之間,仍然還有殘破的足跡留存,歷史的煙霧深處,時常會有微弱的光亮傳來。春秋戰國的混戰廝殺,消滅不了諸子百家的異彩紛呈;魏晉南北朝的血腥紛爭,掩蓋不了竹林七賢的恣意酣暢;近現代的那座黑暗沉悶的「鐵屋子」裡,仍然走出了蔡元培、陳獨秀、胡適、魯迅、周作人、傅斯年、張其昀等成批的傑出人物……他們掙脫了時代的泥淖,衝破種種艱難險阻,紛遝而至,成為我們今天的記憶與心靈。
這是一種前赴後繼、賡續不斷的良知的傳承。「士志於道」,傳統的士大夫歷來是「致良知」的主角,曾參「仁以為己任」,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明末東林黨「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他們無不以良知為明燈,穿越歷史的迷霧,照見光明的未來。誠如北宋大儒張載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句話道盡多少士子的心聲。
這是一場淒風冷雨、寂寞相隨的勇氣的踐行。「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屈原自沉於汨羅江,蘇軾放逐在海南島,王守仁在瘴氣彌漫的龍場悟道,他們無不以勇氣為拐杖,踏破千山萬水,撐起高潔的信念。誠如太史公司馬遷受盡淩辱,卻矢志於「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終鑄就時間的偉業,恒久流傳。
良知與勇氣,是先人們留給我們的精神圖騰和文化基因,經過歷代士大夫的傳承與踐行,時至今日,成為當下知識人追尋「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注腳和座標。特別是回溯百年來的歷史,中國經歷了「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動盪與屈辱,一邊是腐朽的清政府苟延殘喘,一邊是歐風美雨吹灑進古老的土地,無數的仁人志士在迅猛的時代潮流中,甘願放棄隨波逐流的舒適安逸,主動去走抵抗力最大的路,為時代洪流搭建起溝通的橋樑,探尋著新的出路。
這是一段苦難記憶,也是諸子爭鳴、大師迭出的輝煌時刻。從器物到制度,從革命到啟蒙,再到「救亡壓倒啟蒙」,直至兩岸分治後,各自的抗爭與努力,時代如潮水般無情地吞噬著脆弱的生命,沿途卻開滿了鮮花,芳香彌漫。那是拒絕被時代挾持的知識人,一路播種,也一路收穫,終成為傳唱百年的風雲變幻、風華正茂、風骨傲然……他們已經證明,當獨立精神與自由思想成為常識時,人們便可獲得知識人應有的良知與勇氣,克服時代,抵抗荒蕪。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這是個最壞的時代」,如今,有誰能夠確定,我們已經完全地擺脫了這個時代的奴役與桎梏?更何況,在當今資訊氾濫、眾聲喧嘩的網路時代,知識越發缺乏,智慧更是稀有。面對這樣的時代,我們的確多少找到了些「克服」的方法,那就是嘲笑與調侃,或者索性遮罩與逃離,如今多少年輕人過著屬於自己的「小確幸」的舒適生活,自願在時代的潮流裡浮沉。
莎士比亞曾感慨:「這是很老的故事,卻也是天天發生的故事。」歷史是過去,是未來,更是現在的每一個瞬間。今天,站在共同走過的時間渡口,重新凝視中國的過去與未來,我們會發現,那百年的風雲、風華與風骨,不是他者的敘事,而是我們的生命,我們自己。痛苦的現實仍在那裡,嚴峻的未來還會到來,良知與勇氣,屬於當下知識人與生俱來的使命,也是如今年輕人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一九六三年,二十九歲的林毓生順利通過博士資格考試,卻陷入了萬分焦慮之中——他沒法決定自己究竟應該做什麼研究。此時,導師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Hayek)告訴他:「我所有的研究,都與我的個人關懷有關。」一句話點醒了這位年輕人,從那時起,林毓生真正有了自己的學術方向,那就是搞清楚「為什麼自由主義在中國會失敗」,他一輩子圍繞這個核心問題,矢志不渝,著作等身,譽滿中外。
親愛的朋友,你是否找到了你個人的生命關懷?是否獲得了克服這個時代的良知與勇氣?電影《一代宗師》中有臺詞道:「練一口氣,點一盞燈。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循著百年來的探索足跡,我真誠地希望當下的年輕人,都能在鄭老師建構大師工程的艱辛中,獲得某種啟迪,相互鼓勵,彼此溫暖,共同克服這個時代,締造出一個新的百年。
?
丁士軒
二○一七年九月四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