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湖，咱的活水

推薦序一

《湖，咱的活水》導讀

龔顯宗（中山大學中文所教授）

　　妍音女士散文集《湖，咱的活水》二輯，上輯「講生活」二十三篇，懷舊、說今兼而有之；下輯「話心情」二十一篇，幾全以現時為主題。

　　「講生活」前六篇從母親「少年的相片」、大貝湖小路拓寬、阿爸太白酒、童玩、學行的鞋仔、古早味，因物憶往，溫馨而富情味，散文中夾雜詩、歌、童謠，形式靈動而不板滯，更可貴的是將閩南語化俗為雅，的是高手，與其短篇小說集《迴身》異曲而同工。

　　〈大貝湖透早運動行氣〉內容轉述現今，人物是作者「先生加幾?朋友」，還有八十幾歲的母親。作者引張潮《幽夢影》：「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大地之文章」，謂兩者一體，倡言「讀冊佮欣賞風景攏是我個人生命的活水來源。」〈山谷中的一個湖〉繼而以物喻情，認為手足之情常於柳枝。

　　妍音是「真愛落雨的人」，愛大貝湖水光，「聽湖講話」。〈猶閣會有偌久〉認為水對人而言，「若母乳對紅嬰仔的重要」，她因大貝湖而覺父母恩重難報。

　　由窗望月，從陽臺賞月，與先生遊湖，不論漫遊、騎協力車或被載，都顯現伉儷情深，懂得品味生活，涵泳陶醉於水光山色中。

　　「話心情」將生活悠遊於湖畔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筆錄而成。由於學佛參禪，她唯心而超然於濁世之外，「無論是幾月天，攏會當看見有大貝湖特色的春天。」〈大貝湖，遍地醉人東風〉不論何時、何景、何物，觸目皆春。花香陣陣，令人年少。「心靜自然涼，……無受氣溫的影響。」〈啥，予我清涼？〉如此，處夏如春，遇暑而涼。

　　承接上輯「愛落雨」，而作〈雨，佇湖面跳舞〉，妍音說：「我想眼前的雨嘛是心情愉快的」，至此物我合一。

　　〈美妙，佇每一個呼吸的當下〉說：「大自然真正神奇，樹仔吸入去垃圾的二氧化碳，吐出來的卻是咱人生存上需要的氧氣。」這樣敏捷的文思，讓筆者想到印度詩哲泰戈爾《新月集》的名句：「小草被踐踏，卻報之以鮮花。」

　　作者是兒童文學家，常保童心，她想像「大開花的鳳凰樹，像展翅欲飛的蝴蝶、雀鳥，一?憨神，我以為我嘛欲飛起來矣！」〈紅豔豔，鳳凰欲飛囉〉鳳凰花開，驪歌聲動，祝福畢業的學子。

　　妍音富於聯想，因作〈水中的蓮，溫柔的傘〉；飲水思源而撰〈感恩，大貝湖的水〉；孝思不匱而云：「我只知影我有歡喜看著爸爸的歡喜就好。」〈釣魚，為著魚抑是釣？〉在〈湖，一面大鏡〉中說：「無論是湖抑是人，攏是一面鏡。」勸人學好勿學壞，旨哉斯言！

　　文字、內容俱佳外，讀者請注意下輯末篇〈湖，咱的活水〉正是本書的名稱，深具畫龍點睛之妙，可謂靈心慧筆！

推薦序二

沖淡與深情－讀《湖，咱的活水》

廖淑芳（成大台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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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海來說，「湖」是個內陸窪地上，相對靜止，不與海發生直接關聯的軀體。它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循環與詮釋系統。如果先不管湖裡所活動所生長的那些與自然生態相關的生物，對人類來說，湖往往像一個鏡面，波光瀲灩也好、幽黯沉默也罷，它本身並不能動作什麼，只是沉靜地映照周圍的一切。它不會像大海一樣，因為日夜的周替、潮汐的起落、甚至洋流的波動，可能瞬時間便風生水起、巨浪滔天，甚至當風暴呼嘯而來，大海往往輕易就奪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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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在許多創作者筆下，湖總是一方秘境，它往往與山林同在，因而更顯得幽深，漫步其中，山與水激盪而出的文字未必揭顯作家最隱秘的內在，卻往往是這些旅者心靈的寄託、生命的歇止與寄寓之處，因而也躍動著某些生命的哲理。如英國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著名浪漫派詩人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柯律芝(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等人在所居住吟詠的湖區（Lake District）及兩人共同蘊釀而成的《抒情歌謠集(Lyrical Ballads)》、美國十九世紀作家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著名的《華爾騰湖(Waldon Pond)》……。走在如今的華爾騰湖畔，你還可以看到當年梭羅獨居的小木屋遺址旁，立著一塊刻有他書中文字的木牌：

　　我步入叢林，因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義，我希望活得深刻，並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華。然後從中學習，以免讓我在生命終結時，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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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梭羅因追尋活得深刻，而尋到一片叢林中的湖畔。中國傳統文學裡許多登樓題記的名篇，如岳陽樓記，作者登高遠眺，面對目下眼前一片壯麗山川湖景時，湖也自然成為作者託寓詠懷的對象。許多曾栽培重要人才的著名大學學府因此以能擁有一片名湖為榮，如台大有醉月湖、北大有未名湖……。如此，不僅出於湖的廣闊、幽深，也出於湖的包容、沉靜。它因此成為與宇宙自然最接近，最能超越一切否定與虛無，一種真理的可能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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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本《湖，咱的活水》，也是作者妍音在這樣的心境下完成的一本散文集。試圖從湖光水影中穿越時光與現實，剔除昨日記憶的斑駁與沉重，只保留它美好的樣貌。比如第一篇〈媽媽的活水〉就從一張媽媽少年的相片說起，寫一生活得「真有精神」的媽媽，年輕時工作忙碌，以薪水養活一家子之餘，也愛塗寫閱讀，只可惜那些曾記下母親年輕時書寫文章的泛黃本子卻已不知所終，而後高齡八十八的母親被接到高雄大貝湖來，因此得以保留好精神。筆下不寫母親的老病狀況，相反的只是對母親能親近山水自然的歡喜；而母親在生活裡被折損掉的才華與可能，文中雖不免感嘆，卻也被疊進湖光歲月中，只出顯為如大貝湖般的活水與智慧。這未必是所有讀者都能接受的書寫，卻不是粉飾太平，「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作者顯然選擇與喜愛「智者」這樣的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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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又如第二篇〈太白酒阿爸〉雖力寫父親讀書人的氣質，也因此如李太白之愛酒，但文中也隱藏著妍音年少時曾不願去為父親買酒，及母親曾責怪父親「好好人毋做，去睏路邊予人看猴戲」的話語。對照前文，母親為何曾一人擔起養活一家子的責任？父親為何曾飲酒無度？這些淡淡透露在字裡行間的昨日細節，並非妍音想揭示的重點，透過通篇敘寫，妍音想突顯的是父親如李白般的詩人形象。本文最後，妍音也巧妙地以「毋知阮阿爸敢捌摔入去湖內底？若是有，毋知伊是摔入去大貝湖、抑是蓮池潭？」作結，將父親與母親同時織進書中，也讓這本以「大貝湖」為主題的散文書一路緊扣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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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我們可以輕易發現她從今天的眼光重審過去時光，昔時的貧窮、困頓、遺憾或幽怨，一一轉成今日值得回顧的生活樂趣，年輕時靠母親親自縫紉的衫褲有時過長有時過寬，過去被媽媽逼著吃的苦味補品，如今也都成為最懷念的記憶與滋味，甚至如她面對大貝湖今昔之變時所說「這馬的是鬧熱，較甲的是清靜：這馬是繁華，較早是樸素……到底佗一味才是會吸引人的？」過去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時光已不再回返，而今日值得欣賞卻又因年紀漸長懂得珍惜。因此，子女長大成人有如秋日之齡的作者，在回顧的記憶中，尤其在面對大貝湖喙笑目笑的母親身上，反而說：她看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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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的來說，這些記錄著妍音生活與往昔記憶的散文，雖然乍看並非篇篇與大貝湖有關，卻篇篇都有大貝湖作為襯底與背景。因此，可以知道，書名所謂「湖，咱的活水」指的湖就是「大貝湖」，這是極少見，可能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本，對高雄「大貝湖」致以深情禮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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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大貝湖」而不是如今市面所用的「澄清湖」來稱呼，是老一輩台灣人的習慣，還不能稱之為老的筆者，童年留下的少數兩三張相片中，最早的一張也是母親帶著我和弟妹及鄰居，一行數人同遊「大貝湖」的照片。「大貝湖」位於今高雄市鳥松區，是高雄第一大湖，昔日即稱「大埤」或「大貝湖」。它原是曹公圳灌溉系統的一部分，後來逐漸改為工業用水，之後又增加觀光用途，改名「澄清湖」，並有八景之說。不但被稱為「高雄的後花園」或「台灣的西湖」，過去也曾是與台北烏來、南投日月潭等齊名的全台名勝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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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妍音寫她從極小的兒時，便與大貝湖結下不解之緣，一路到結婚生子、子女長成，如今又幾乎與大貝湖日日相伴為生。在許多篇中可以發現妍音原本天性平和，雅好靜謐的湖景，因此許多湖景都曾使她流連忘返。但大貝湖之所以對她意義特別，顯然還來自母親搬到弟弟在大貝湖旁的家養病，妍音經常探視，陪著母親眺望湖景而心生的無限歡喜與感觸。而此書之寫作又是在作者母親罹患乳癌，不做積極治療，只願安靜休養或甚至微笑面對安寧病房的階段。因而，妍音一路寫來，雖然筆調高度沖淡平和，但我們卻可以得知這書除了是為大貝湖而寫，更是為她親愛的母親最後的生命階段而寫。母親的愛即作者生命的活水，為母親擦拭疾病發作時之胸部血水，成為這本書中不著痕跡卻深藏其中的隱痛，而妍音對母親疾病與過往歲月的不捨與心疼，成為這本名為「湖，咱的活水」的散文書中最深的懸念，也是最為觸動讀者之處。書中妍音既寫晴天的美好，也多寫雨中湖景，或妍音對雨景的切身感受，細雨既是浪漫的滋潤，連下不停的大雨也像生命「苦難」的象徵，此非來自妍音天性喜愛或追求苦難，而來自麗日晴天固然美好，但直面雨景，並從其中尋得足以安定心懷的活水源頭，顯然也透顯了妍音勇於承擔苦難，沖淡中有深情的生命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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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分上下兩輯，除了上輯以昨日生活記憶為主之外，下輯更集中進入大貝湖之特殊的勝處或所謂八景之美，包括花樹蟲鳥、晴雨晨昏、四時節候，在沖淡智性的筆調中又洋溢對於大貝湖愛戀不已的真摯浪漫之情，正如她書中最後（湖水，深深向佗位）說的：

　　對我來講，外地的湖景閣較?嘛只是風景，因為遊覽的時間一過，我就愛轉來家己的故鄉家己的厝，食咱故鄉種出來的米?咱在地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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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都這?舊名大貝湖的澄清湖就無仝款矣，伊是我心肝頭深深的掛念、袂當放袂記、時時攏存在的故鄉，歷史深深、樹木深深、湖水深深、美景亦深深。

大貝湖，是我一生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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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文字讓我們明白，本書對大貝湖的深情禮讚，驅動的實在不僅是作者浪漫多思的情感，還有其縈繞一生的昨日記憶。而本書以流暢的台語文書寫，更能覺知作者在地的深情，這些不用說出來的，是從書寫裡進行的實踐。是所謂「巷子內的自然知情」，那滋味，就不用筆者多說了。妍音這幾年勤於筆耕，除了去年底同樣是以台語文書寫的《迴身:妍音短篇小說集》，讓人眼睛一亮之外，很快地又有這本散文集的即將出版，除了恭喜，還有對其寫作的祝福與致敬，祈願她將歲月積累的智慧與生活的觀察，一篇又一篇持續不輟地書寫下去。

自序

我的活水在哪裡？

妍音

　　雖然我知影我的生命是按媽媽遐來的，毋過我從來毋捌斟酌去思考我的生命活水對佗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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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我會行會走了後，我就袂記得是因為媽媽，我才會一日一日長大成人，嘛是因為媽媽的栽培，我才會當讀到大學畢業，食好頭路嫁好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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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媽媽人生最後這幾年，因為接媽媽落來蹛踮高雄，逐日透早我去小弟的厝陪伴媽媽，才閣一擺回頭去看我佮媽媽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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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清楚，我一年一年活甲好勢好勢，活甲真精神有光彩，是因為我生命內底有源源不斷的活水，這?活水其實是按媽媽遐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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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我的人講我真骨力真拍拚，我的老師我的朋友我的姊妹我的囝兒信任我，這是因為我自細漢看著我的媽媽按呢做人，無意中我嘛學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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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是我一?學習的見本，我是我的序細學習的對象，生命一代一代傳落去，好的品行嘛相連續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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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生命，這是血脈，這是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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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脈的活水點點滴滴攏存在，雖然看伊袂著，毋過真正感受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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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親像大高雄地區的民眾，無定著有人毋捌來過大貝湖，可是逐日攏脫離不了大貝湖，因為大貝湖供應著高雄市民的生活用水。高雄人趣味樂觀，高雄人快樂熱情，高雄人大腹腸相挺，這敢講毋是因為高雄有一?大貝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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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有活水，生活過了就快樂；四季有活水，日子過了就趣味；年年有活水，民眾當然是樂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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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婚了後戶口遷入來高雄，我接近大貝湖的機會無濟，彼時嘛無去想著生活的源頭活水是按大貝湖來的，一直到因為陪媽媽，我才有機會逐日看著大貝湖，才想著過去看待大貝湖傷過理所當然，完全袂記得愛感謝大貝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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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抑就是佇這?時陣，看著媽媽愈來愈虛弱的身體，雄雄才覺醒，媽媽一世人為家庭為囝兒付出，用伊的心血補充阮的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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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深感謝，我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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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媽媽已經往生矣，毋過媽媽的血猶原佇我的身軀流，彼是我一生的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