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那些血淋淋但真實的
◎ 阿布
片山熱、血吸蟲、瘧疾……那些發著光的字眼跳入我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一種懷念的感覺從心底深處湧了上來。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那是2013年九月,我在台灣完成一般科住院醫師訓練之後,前往英國利物浦大學進修熱帶醫學的事了。記得第一天進入實驗室,助教指示我們把顯微鏡珍而重之的擺到實驗桌上:這三個月我們將會用這台顯微鏡辨別不同種類的瘧原蟲,以及自糞便檢體裡診斷出寄生蟲的卵,然後通過考試。初秋的陽光斜斜的照進這棟磚紅色的建築物,落在桌面上,落在嶄新的實驗衣上,熱烘烘的。身為全世界最古老也最負盛名的兩所熱帶醫學院之一(另一所是倫敦衛生與熱帶醫學院(LSHTM)),我時常想起在這棟古老的學院裡生活過的人們,是否也曾坐在同樣的位置,感受陽光照在身上;例如發現瘧疾傳染途徑而獲得諾貝爾獎的Ronald Ross,以及歷年自這裡訓練出來的無國界醫師們。
課程結束三個月後,我搭機前往西非的迦納,開始了我在非洲的生活。那是一個小型NGO(非政府組織)的醫療站,創立者也是利物浦大學的學長姐,我的任務是進行品質改善,同時也順便看診。醫療站設置在遠離國道的村莊裡,以它為中心,支援周遭八九個更小村莊的民眾基本的醫療照護。在這個沒有自來水、每天會無預警斷電八小時的地方,第一次發現醫療以外的艱困。
在那之前,即使我去過史瓦濟蘭擔任外交役,仍對國際醫療有一種「英雄式」「醫師獨大」的錯誤期待;但在迦納的村落裡卻顛覆了我所有的想像。在一個資源極度缺乏的地方,醫師僅僅是工作人員中的一份子而已;更需要的反而是護理師(她們永遠是比醫師更常駐站,也更能貼近病患的角色)、建築工(我離開時醫療站正在蓋水塔儲水,以解決每次下雨都要把垃圾桶搬到屋簷下裝水的窘境)、維修技師(維持疫苗冰箱不斷電系統的太陽能板已經壞很久了)、甚至財務管理人員(別說藥品了,迦納健保局遲發醫療費用到當地工作人員薪水都發不出來)。即使是在我們最熟悉的醫療本行,很多病人連最基本的診斷與治療都因為資源因素而無法完成。
那樣巨大的無力感,我在史瓦濟蘭的內科病房裡面對著不斷死去的愛滋病人時曾經感覺到一次;而讀著書中主角航一郎在沙漠裡面對滿天星斗流淚大喊加油時,彷彿也能體會那種想要透過自己的聲音,讓這樣的重壓底下,找回勇氣再繼續堅持下去。
然而醫療相關的問題還算是可以解決的,真正無解的是藏在每一件事背後的魔鬼。例如因為政治因素,我無法取得一般的迦納簽證,一波三折透過臨時許可入境之後,還必須頻跑移民局巴巴的求取延簽。例如因為中國對當地資源與工作機會的掠奪造成本地人不滿,有時走在路上,便有人走過來兇惡的大喊:「中國人滾出去」。那些通貨膨脹、貧富差距、種族大屠殺、假借民主的名義扶植派系互相鬥爭以從中得利、以援助之名而行掠奪資源之實的外交策略等等,在這片土地上,比任何的熱帶疾病都來得凶猛。
戰亂或是貧窮並不會讓人變得更善良或是更醜惡,只是把傷口上那層虛偽的硬痂撕開,露出底下真實的人性。
如果你把目光從這個故事裡頭的主角們身上移開,看到作為背景的那些被施打毒品上陣開槍的少年、在前線被當作人肉掃雷器的兒童、為了一只錶而殺人的士兵……
這就是這個世界真實的樣貌,即使你撇過頭去不看,它還是不斷上演著。血淋淋但真實,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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