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推薦序

魯布．戈德堡機械

熊一蘋

　　還什麼都認不清楚的高中時期，學長看了我一篇小說、見了我一次面。幾年後我們在政大見面，他一開口就叫出我名字。因而我平常沒大沒小，這種時刻則只會叫他學長。

　　我是想說，學長有指認的能力，我想是時時刻刻的謹慎累積而成。從《解蔽》到《別裁》，學長開始說「全部的我的技藝，就是虛空」，我惦念的還是「我全部的詩藝就是衰老」。只是《解蔽》令我著迷之處，那些操作場景的機關已不做為意象現形；《別裁》把鏡頭再往前推一點，機關落在窗格之外，操作文詞的紀律作用於無形，畫框裡呈現是一絲不苟的場面調度。

　　能夠寫得這樣精緻，使用工整堅硬的語法，將時序亂跳的句子結構成篇，簡直像是必須寫得這樣霸道，才能宣示對場景的支配權力。「虛空就是結構」，結構無非是權力，而展示權力總是為了隱藏什麼。

　　《別裁》各篇是不同目的的實驗片段，卻在百般雕琢的文字控制下，於形式能夠自我完足，來自真實或虛構歷史的宏大敘事語調將情境的高度不斷拉升，在我嚴陣以待時，最後簡短的感懷卻往往顯得凡俗——張力懸疑起來，反而感到某種神諭在日常降臨。如此，〈一段散失的對話〉便顯得平淡、〈52路公車〉顯得中二，〈62839〉和〈戰備道上〉是可愛的，但〈維他命B〉那麼over才更快樂。

　　學長說是虛空、是素描，其實是層層蓋起的立體紙雕；而卡片要打開了，才知道裡面寫的什麼，精緻不改變這點。

　　先從高談技藝的〈最好的時光〉開始，鏡頭拉遠，到時間剛從沈積成為反覆的〈一月一日〉，再拉遠，到〈聯合報〉二則那般惦念著寫作得來的一方園地，再拉遠到〈志願〉二則的柔軟；從寫作到寫作者的生活。支配文字的這邊越是暴露，越是有一份衷情。於是結束了寫作的主題，再看那些愛情的主題、政史哲的主題，都似乎不那麼彆扭鑽營。

　　看那些人物典故被調度出場，我都想待會重看得開個google。但學長在最後為他們補上一句，我也就知道，這裡他說的是「謝謝」，這裡是「愛」、「幹恁老師」、「我想要」、「我還可以」……。其實也就是少年漫畫的浪漫，異男的浪漫。

　　技藝的確是虛空，而虛空中有振動的空氣。自然萬物皆有音響，但野心勃勃地讓音響增幅至此，那樣的形狀與電路經過了多少推敲琢磨，都是寧為匠人的一往情深。事物通過，便不只是通過。高雄、政大、副刊、寫作，我所熟悉的軌道上，事物一件件被重新指認，是不是寫起來非要那麼地煞有其事不可，我都覺得只是害羞。

　　論寫作，學長是最強的傲嬌。這肯定不能拿來當文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