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推薦序

在日常的夾縫中，我們窺看別人的夢

曲辰（文藝評論家）

　　「歡迎光臨！」

　　櫃檯前，店員站了起來，熱烈地打招呼說：「歡迎光臨短短書店！」

　　短短書店？我的眼神可能洩漏了我在想什麼，於是店員接著說：「啊，這是英文short short的直譯，也就是極短篇的意思，我們專賣極短篇喔！」

　　被他這麼一講，我才發現，包括店中間的大桌子與牆壁上的書架，都擺滿了書，不過，極短篇這種看過就忘的東西，還能開書店？

　　「可不能這麼說，極短篇的閱讀方法，跟一般的小說是不太一樣的。」店員指了指我手中原本就拿著的某本小說，約莫三百多頁：「例如這本小說好了，我也看過，很棒，你一看就被吸入那個世界中，跟主角展開一場華麗的冒險，經歷自己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事情，就好像，體驗了一次別人的生活一樣。」

　　我點點頭，這不就是好的娛樂小說的功能嗎？

　　「但是，小說家總是花上好多力氣去經營細節、召喚情感，把人的普世性折疊進去，竭盡所能建構一個讓我們可以相信的世界。」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店員的語氣居然有點哀傷，「這麼一來，小說中的世界固然可信了，但也決定了那個世界不屬於我們啊！」

　　蛤？

　　「極短篇小說不是這樣的，極短篇的篇幅太小了，它沒辦法承擔細節，也不可能虛構身世，每個人物都需要變成一個典型，而小說世界則需要是現實世界的公約數，這樣讀者才能在自己熟悉的狀況下，投注想像力在裡面，編造屬於自己的細節。如果說一本好看的長篇小說是一本城堡，讓我們在裡頭馳騁的話，那一篇好的極短篇小說就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開闢一條縫隙，讓我們看到沒有想過的世界面貌喔！」店員有點激動地喘了口氣。

　　我好像沒試著這樣去理解極短篇小說，一直以為極短篇就是只把高潮押在最後一句話的文類呢。

　　「那也是一種啊，強調結局的不可置信與扭轉一直都是極短篇世界中的當紅文類，不過最近流行另外一種，啊，就是你身旁桌子上那幾個故事。」店員比劃了一下，「這個作者很有趣喔，他的小說不會特別追求結局的刺激感，而是把目光放到人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形式，他總是透過一個很小的提問或是假設，來提醒我們到底這個世界底下蘊藏著怎樣的規則與形式。但他又不是那種很粗暴的吆喝的作家，反而是用一種舒緩的語氣，好像是小時候在聽故事的樣子在說故事。」

　　我好像有點懂又好像有點不懂。

　　「嗯，就好像你現在一樣吧。」店員的聲音有點迷濛。

　　我現在一樣？

　　「你不覺得，你都沒有出聲，我們卻能對答自如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然後，我醒了。

　　一本書從我放在棉被上的手掉到地上，我撿了起來，就著窗外的路燈看了看作者與書名：

　　田丸雅智《夢卷》。

作者後記

寫於夢卷之後

　　哦，你在寫極短篇呀？可是，現在不流行那種文體了吧？

　　大約三年前，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當下，我受到極大的打擊。再加上找不到理由反駁，更令我懊惱不已。

　　極短篇喔……。總之，等到能寫出更長的文章、對人性有更多著墨，才算是夠格的小說家吧。

　　當時我只哈哈乾笑了幾聲，實際上心裡很不是滋味。

　　那麼，到底該怎麼定義極短篇呢？難道它僅僅是曾經一度蔚為流行的體裁嗎？難道它只是在成為「小說家」前的過渡階段嗎……？

　　我是在小學二年級時，第一次接觸到極短篇的。課本裡收錄了作家星新一的〈禮物〉，我看得津津有味，那就是我第一次閱讀的極短篇。

　　隔了幾年，我上小學六年級，家人在吃飯時恰巧提起了星新一的話題，從此，我和多數忠實讀者一樣，就這麼一頭栽進了星新一的世界，幾近狼吞虎嚥地貪讀他的著書，而且只看他的作品。

　　而我第一次寫小說，是在高中二年級的課堂上。

　　我上課上到一半，突然沒辦法繼續集中注意力，很想在手邊的活頁紙上寫些東西。回頭想想，我到現在也說不出個理由為什麼要寫下那些文字。身為星新一的忠實讀者，我幾乎是在不假思索的狀態下，完成了我的第一個極短篇。

　　此後，我在高中時期陸陸續續寫了幾部作品，但頂多只能拿給朋友分享，直到上了大學以後，才正式投入創作。不過一開始，我並沒有強烈的意識自己在寫極短篇。從小就喜歡動手做東西的我，思考自己該開始專注在某一項事物上，於是在音樂和文學之間考慮。其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基於能夠獨立作業的理由，於是最後選擇了文學。

　　就這樣，我開始執筆寫文。起初憑著初學者的幸運，下筆如行雲流水（其中一篇收錄於這本書裡），可是接下來任憑絞盡腦汁，卻連一個字也擠不出來。經過深思，我終於發覺到問題的癥結在於自己缺乏文化學識素養。這個事實令我深感錯愕。此後，我開始潛心陶冶美術、旅行、乃至於漢字檢定等等，涉獵各種領域。也是從這個時期，我才開始正式耽讀書籍。所以，說來汗顏，我對文學其實相當無知……目前仍在持續學習當中。

　　大學二年級是我人生的轉捩點──我讀到了星新一先生的弟子、極短篇作家江?遊的作品。

　　犀利、豐富且讓人大開眼界的世界觀，令我大為震撼。沒想到世上居然有這樣的極短篇作品存在。

　　原來連這種題材都能夠寫成極短篇。極短篇可以發揮的空間實在太廣了……。

　　我感覺，這就叫所謂的瞠目結舌。這正是我要努力的目標。從這天起，我有好一段時間都模仿江?遊的筆觸（其實到現在，我的作品中仍有他的影子）。譬如我的出道之作〈櫻花〉，就是受到江?遊所寫的〈煙火〉的衝擊，強烈地意識希望基於真實經驗，創作出與他相同視角的作品。

　　藉此契機，我正式踏上了創作之路。某一天，我寫了封信，附上拙作，寄給了江?遊老師，就此展開了兩人之間的師徒之緣。謹此由衷感激江?老師的一路提攜與照顧。

　　現在來談談我的作品。

　　我寫作時，總是秉持著幻想、超現實和荒誕這三項為核心，創造出具有世界觀、結局出人意表的故事。

　　拙作絕大多數都是描寫在日常生活中不會發生的奇妙事件，衷心期盼各位讀者能夠透過這樣的故事，從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飛進不可思議的奇妙世界。然後在讀完以後，回到原來的地方，重新檢視身旁這些事物時，能夠有不同的驚喜發現。假如讀者們能夠體會到這種猶如登爬螺旋梯般的感覺，那就太好了。

　　接下來，關於寫作「題材」。來源有很多，不過多半是從身邊的事物和自身的經驗取材所得。

　　我認為，倘若以前的極短篇稱為一度蔚為流行的文體，那麼這些所謂的「題材」，就是讓極短篇進化為嶄新的極短篇，也就是所謂「現代極短篇」，最重要的關鍵。

　　應該還有更多更多題材，提供唯有在這個時代才能寫出來的極短篇。我想，這就是讓現代極短篇的可能性無限延伸的關鍵所在。

　　長篇小說與極短篇。

　　這兩者既有共通點，也有許多相異之處。如同長跑與短跑，同樣都是了不起的田徑項目，在文學領域中，也應該是長篇小說既不贏過極短篇，極短篇亦不會勝過長篇小說才對。極短篇絕對不是寫長篇之前的練習題，而文學也絕不是僅只於長篇所重視的人性犀利描寫。各有各的優點，各有各的魅力。我認為這絕錯不了。

　　我身為文學界的參與者之一，選擇了極盡所能投身於極短篇的這一條路。正因為我深受寫作極短篇時的樂趣所深深吸引，也相信極短篇能創造出來的可能性。

　　當然，這條創作之路上滿布著荊棘與困境，但我仍會不畏艱難，在這條路上繼續勇敢邁進。如同我對〈夢卷〉這篇故事賦予的意義是希望能夠成為許多人的生活動力，而不是逃避現實。我期許自己能寫出更多這樣的作品。

　　……呃，關於極短篇，雖然還有很多想和大家分享的，還是在此打住吧。

　　有時暖人心扉，有時毛骨悚然；有時痛快淋漓，有時餘韻憂悶，還偶爾讓人莞爾一笑。

　　假如這樣的一本書，能為您一成不變的生活帶來一絲動力，那就太好了。這也將成為我的新動力，促使我在這條路上，繼續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