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設身處地,感同身受
──二二八平安運動之掀起
《平安,二二八》一書之集成,乃一九九○「二二八平安禮拜」前後,三十年來所積累出攸關「二二八平安運動」的相關論述。本書以《基督教與二二八》第二版為底,添加歷年來相關篇章,有初衷,有新意,有反思,有願景;唯盼能為台灣的未來正道提供些許助益。
「二二八平安運動」的特色
這三十年來,「台灣研究」蔚為顯學,而其中「二二八研究」則是顯學中的顯學。基本上,「二二八研究」的論述大多集中在談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前後的那場巨大的人倫悲劇,然後最多就帶到一九八七年起以推動「二二八和平日」為訴求的「二二八平反運動」為止。而一九九○年起,由「二二八平安禮拜」所掀起的「二二八平安運動」,組成以「二二八受難家屬」為主體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團契〉,並擴大為〈二二八關懷聯合會〉,所全面開展出真相、道歉、賠償、建碑建館、長期文教工作等五大訴求之所做所為,則少有言詮。究其原委,實因當年熟知內情的參與者不多,加上有些人事也日漸凋零,未及顧全,誠為憾事。
「二二八平安運動」之所以有別於「二二八平反運動」,有幾個主要區分:
1. 「二二八平安運動」不以對抗(Confrontation)為主要訴求,而以軟性抗衡(Soft Encounter) 為策略;
2. 「二二八平安運動」以凝塑「二二八受難家屬」作主體,而非以政治抗爭者為主體;
3. 「二二八平安運動」不以當政者為單一主訴目標,而以全民為主訴目標,特別是公共知識分子與中產階層;
4. 「二二八平安運動」以國台語基督信仰群體(基督教+天主教)為立足地,而遠離警民嚴重對立的拒馬陣仗;
5. 「二二八平安運動」擴大為全民參與,特別廣邀文化藝術界投入(如一九九七年林懷民編演舞碼:《家族大合唱》、一九九四年蕭泰然作曲:《1947序曲》等,其他在文學、美術界的產出更不計其數),努力將二二八苦難被提煉成昇華的瑰寶。
二二八受難家屬的苦情誰人知
因為我曾經探訪全台二二八受難家屬近百位,深諳二二八家屬的苦情,二○一四年有香港《突破書誌》四位同工來台專訪二二八處理經驗,以做為香港「雨傘運動」之借鏡,他們原本亟盼我能安排採訪二二八家屬,我答以「你們知道二二八家屬近七十年的苦情一旦被打翻,需要多少時日才收拾得回去嗎?」這幾位香港記者才知難而退。中研院學者研究出二二八受難者約在兩萬上下之譜,那一、二、三代家屬加起來也有數十萬,至今還有家屬要求政府告訴他父親遇害之處,一解其七十年無處上香之懸苦;也有家屬說她「道歉」、「賠償」什麼都不要,只要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叫一聲「爸爸」,因為她一生都沒叫過「爸爸」,而她母親為她取名「餘香」。這類的悲苦不勝其數,連曾與我同行、善於勸慰的老牧師聽了都淚流不止,勸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設身處地,感同身受
曾有一位深受陳能通(淡江中學校長,二二八受難者)之子陳穎奇長老照顧的牧者來請教我:「何以能推動『二二八平安運動』?」我簡單答了八個字:「設身處地,感同身受。」二二八受難家屬太苦,不能再承受任何苦痛,也不能再承擔任何風險,必須先建立起他們的主體性,讓他們走出長期陰暗的角落,撥開密佈的烏雲,重新邁向陽光的未來,不再專注於自己的傷痛。真盼望哪一天這些暗日的受苦者,都能成為啟動社會正向力量的光明使者,並以自己所承受過的苦痛經驗,引領所有在苦痛中的人也走出苦痛,進入光明。
走筆至此,雖然也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但想起這些我此生有幸陪同二二八受難家屬,走過一段翻過暗黑山頭的天路,我還是忍不住為他們所曾受過的痛苦流淚,其中有些人已離開人世,有些也逐漸老化。二十幾年來的二二八前後,我都躲著不露面,儘量保持心情平靜,低調地仿若我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這是我的「設身處地,感同身受」。
林宗義博士的風範
實在沒想到,二十七年前我所發起的「二二八平安禮拜」,不過是一場小小的禮拜,根本無法承載多大的期待,若不是恩遇林宗義博士,以他世界級的視野,擘劃整個「二二八平安運動」的綱領,並以其超人的意志力與體力,拖著年過七旬的老邁身子,每月奔波於太平洋兩岸,連續數年,在一九九一至一九九八年間,每次與官方的斡旋�會議�抗衡,他若返台,必要我相隨應戰,他若未返台,必命我代理出戰,連續幾年下來,他真是累壞了,我也進了台大醫院接受開心大刀;在一次為我手書請託他時任台大副院長的晚生之醫療襄助時,他以「畏友」稱呼我,那真是太抬舉了,其實林博士才是我的「畏友」和「恩友」。
如今,林博士已回歸天家有年,而我欠二二八的文債,才要起步。這本《平安,二二八》算是二二八平安運動的第一本,再接著就是要儘速完成《二二八平安運動的信念與行動實錄》(書名暫定),將那八年間的所有奮鬥過程一一梳理,以供後進者參酌指正。
感謝這一段翻過暗黑山頭的一步一履,皆蒙上主保守,更願這一步一履的實錄將有益於斯士斯民,則台灣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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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