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時隔十年,《歷史的點與線》以《都是孔子惹的禍》為書名得以在臺灣再版,幸甚。作為單一體制下的作者,面對多元社會的臺灣,面對獨特而前瞻的讀者,很是誠惶誠恐,不知說什麼好。思之再三,惟有遵循內心,隨意就好。
記得初寫本書時,我常常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緒。有一天,我去郵政局取稿酬,走到半路,想到令我熱血沸騰的觀點,身上又沒帶筆,怕忘了那些一閃而過的思想火花,一度想折頭,回家去寫。本書,基本就是在這麼一個亢奮狀態下完成的。
《歷史的點與線》是我的第一本書,其好壞,不取決於我的亢奮,而取決於讀者的認可。這第一道關,當然要首先打動編輯。書稿殺青,隨即寄給我所信任的向繼東先生。之前,我大量的歷史隨筆,就是經向先生主持的《湘聲報•觀察週刊》面世的。這份週刊,當年幾乎聚集了中國知識界的所有精英,影響甚廣。我的文章在《觀察週刊》上一經發表,往往被廣泛轉載,是以得到同好認可。
向先生接到我的新著後,推薦給上海的文匯出版社,編輯陳飛雪女士,當即把出版合同寄來。遺憾的是,在後期的審稿過程中,本書未能過關。向先生不厭其煩,又推薦給長江文藝出版社,並很快簽訂出版合同。責任編輯陽繼波先生反復就書稿的內容,與我電話聯繫,其中提到:有些內容要刪;有些話,讀者一看就明白,不必說那麼透。遵循這一原則,刪減了許多內容,本書得以在面世。
說老實話,本書的暢銷是我沒想到的,本書被列為禁書,也是我不曾想到的。我的寓所附近,有家大型實體書店,本書上架的日子,我常常去光顧,連續兩次看到本書售罄,真是喜不自禁。可是有一天卻發現,店員正將本書下架。問為什麼,說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很是心灰意冷。
過了沒多久,陽繼波先生給我打電話。最是記得,那是一個黃昏,陽先生奉命採集我的個人簡歷,我大有被政治審查的感覺,很是不快。陽先生說自己也是無奈,需要我理解。最後,陽先生提出,要求我寫份檢查。我問:「為什麼?」陽先生說:「上面要求的。」我說:「檢查什麼?」陽先生說:「檢查錯誤。」我說:「我錯在哪兒了?」陽先生想了想說:「這不好說。錯就錯在……」他想了半天,方把實情來說:「唉,上面說,你每一棍子都打在他們身上,卻又找不到你打他們的證據。」我說:「這叫什麼錯?」遂明確回應:「這檢查我不寫!」不久,本書被禁的消息,長江文藝出版社閉門整頓的消息,見諸網上。
禁書一事,直接影響到我的另一本書的出版,那就是我在大型學術期刊《書屋》上的專欄結集。那本書,被當局審核了三年,刪減了五六道。實無耐心奉陪,便跟那本書的責任編輯、同時也是《書屋》的主編胡長明先生說:「長明兄,不難為你了,那書就不出了。」長明兄依舊堅持,說出比不出好。那本書,就是湖南教育出版社二○○八年出版的《另類人生》。此書被砍掉的篇章實在太多,其中就有被中外幾十家媒體轉載、多年被列入中學考題的《蘇格拉底與傅雷》一文。
鑒於既往的經驗,在修訂本書的時候,我仍有所保留。這在多元社會的臺灣讀者來說,是不能理解的。也許你會說,怕什麼,在臺灣出書,沒人會刪減書的內容,也沒人會因言獲罪。說到這裡,想起一句話,大約是從惠子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衍化而來,說:「你不是魚,怎知道魚的感受。」可見,他者角度的重要性。以我之視角,每聞文禍,便仰天長嘆:「上帝為什麼如此不眷顧中國人!」想想臺灣,又深感欣慰:「還好呀,老天給華人保留了一塊精神樂園!」
二○一六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