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懷念的媽媽味道,
每天餐桌上的日常菜色,
精心打扮前往的法國小餐館菜單,
在陌生土地享用的珍奇食材。
美味的料理,
全是「料理之神」的贈禮。
從大地,從大海,從天空,還有從人們,
注入滿溢的恩惠與關懷,
送入我們的口中。
這是堪稱奇蹟的邂逅。
「我開動了」、「真好吃」、「謝謝招待」。
今天在各個角落,也不斷傳出為奇蹟的邂逅而歡喜的聲音……
那裡,一定有著料理之神的得意門生。
有他們真心誠意做出來的料理,
有每個人吃得津津有味、笑容滿面的「食堂」。
為了追尋與那些得意門生的美味邂逅,
我展開探訪「食堂」的漫長之旅。
後記
重返Berceau
以石垣島的邊銀食堂為起點,拜訪料理之神得意門生的旅程。
其中有著難以數計的許多邂逅。
每一次我都不由得要感動。我見到平常應該見不到的人們,實際參觀他們的工作現場,有時甚至一起用餐。
所以這本書中收錄的一連串旅程,真的極盡奢侈。這是花了許多時間,就像釀造某些珍貴的事物般,看見、觸摸、感覺的記錄。
它們收錄成冊,在二○一○年出版了《歡迎光臨地球食堂》(????、????食堂)。以這本書為基礎,加入新的稿子,並重新編輯,以文庫形式出版的,便是各位手中的這本書。
這段期間發生了東日本大地震,這本書中介紹的人們也有了種種變化。
在西表島親自耕種、打漁蒐集食材,獨自經營餐廳的吉本奈奈子,其「HATEMARU」休息了一年左右,在西表島的其他店重新出發。而在東京經營養豬業的吉實園,由於受到地震的影響,那些可愛的豬隻消失無蹤了。此外,在滋賀月心寺招待我素食料理的庵主,在去年退休了。
然後,在伊吹山的山腳下,一天只招待一組客人的餐廳「Berceau」,廚師松田光明先生在大地震同一年的十月過世了。享年五十一歲。
最後,我想再談談有關松田先生的事。
我和松田先生只相處過一天,但那天的邂逅,深深地刻畫在我的心裡。松田先生沉默寡言,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每一句話都分量十足,就像個哲學家。
我忘了是在怎樣的脈絡中請教他的,在採訪時,我不經意地詢問松田先生:「你幸福嗎?」瞬間松田先生語塞了。那時他並沒有回答我。不過,他將我不經意的問題細細尋思了一晚,隔天早上以他一貫的笑容回答我說:「我很幸福。」
松田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只是料理,無論是對任何事,他都嚴肅以對。不管是對工作的態度,還是生活方式,我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受到松田先生莫大的影響。
但是對於松田先生,我連一半──不,四分之一都不瞭解。我只是自以為理解松田先生。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松田先生身體不適,直到前一天,連續好幾天都無法起身,臥病在床。然而他卻答應接受採訪,隔天還招待我們,泡了咖啡,送我們到車站。
道別時,松田先生把身子縮得小小地說:「只能奉送這點小東西,真的不好意思。」他送給我的甜醋醃生薑,我到現在仍然忘不了它的美味。
舉辦松田先生的葬禮時,其妻子美穗子女士分送給大家的奠儀回禮,是《歡迎光臨地球食堂》。她說,松田先生第一次上了雜誌《SOTOKOTO》(????)的報導,開心得三更半夜放聲大哭。這件事也是過了很久之後,美穗子女士才告訴我的。
然後,我在二○一三年六月,再次拜訪Berceau。
聽說美穗子女士繼承了Berceau,負責做料理。對於美穗子女士的人生第二春,我不可能不表示支持。
印象中,松田先生擔任大廚時,美穗子女士總是擔任侍酒師及助手,在幕後確實地支持著松田先生。但是,現在美穗子女士說,她要親自站在廚房裡掌廚。
相隔五年再拜訪的Berceau,就和那時候一樣,氛圍完全沒變,是個舒適美好的空間。上次採訪時還是大學生的長女明奈小姐,現在回到老家,主要負責以前的美穗子女士的服務角色。
Berceau的晚餐終於要開始了。
在特別指導下完成的芳香田園麵包,凝結了太陽恩惠的玉米濃湯。那玉米濃湯實在太美味,我甚至捨不得將它喝完。
接下來的沙拉,是美穗子女士熟讀三島由紀夫的小說、聆聽和三郎的香頌,以及法國文學,總算找尋到的一道料理。據說,它是從巴黎的玻璃拱廊街得到的靈感,每一樣蔬菜真的就像陣陣微風般陸續在口中吹過。裡面富有躍動感,充滿了生命的喜悅。品嚐它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總教人愉悅起來,就是這樣的一道沙拉。
美穗子女士與明奈小姐都在餐廳與廚房間來回往返,並一同坐在桌邊享用。我們喝著美味的酒,暢談有關松田先生的回憶。
美穗子女士在松田先生過世後十天左右,便重新開張Berceau。她說,原本並沒有這個打算,也不是可以做料理的心情,結果卻變得如此。
尤其是第一年,明奈小姐說:「明明絕對不可能好吃的,然而每一個上門的客人都說好吃,心無旁騖地享用料理。」一定是看不見的松田先生就站在廚房的美穗子女士身後,悄悄支撐著她的手,在客人的盤子裡,闊氣地灑下只存在於天堂的魔法調味料,這是我的結論。
美穗子和明奈小姐都說,她們有時候會感覺到松田先生的靈魂。
生前,松田先生幾乎把所有料理的食譜都整理在筆記本裡了。所以美穗子女士不必擔心無法謀生。我也看了松田先生留下來的好幾本食譜筆記,它們反映出松田先生的個性,一板一眼。
接下來的煸馬頭魚、紅酒燉牛尾,也精彩極了!
源頭當然繼承了松田先生的精神與味道,但桌上的料理,顯然是屬於美穗子女士的。
「總覺得我好像伊吹的倫子。」
途中美穗子女士笑著這麼說,但我真的忍不住擔心,美穗子女士的手藝變得如此精湛,天堂的松田先生會不會嫉妒起來?
餐桌上笑聲不絕。
我們三人笑個不停,回過神時,已經是半夜兩點了。
這天,我留宿在Berceau二樓。隔天早上,美穗子女士也為我做了早餐。
「仔細想想,昨天沒有一道菜是外子的食譜。」美穗子女士說,這次她用松田先生留下來的食譜為我做菜。她說,她沒有刻意要這麼做,身體卻自己動了起來,星期天早上的餐桌上,出現的是香腸、漢堡、義大利麵,還有麻婆豆腐。
美穗子女士說,他們一家人也都在這張餐桌上用餐,松田先生也會──不,正因為是家人,所以更為會為他們使用好到難以想像的食材來料理,款待家人。對松田先生來說,Berceau一定就在家人的延長線上,就像做給家人一樣,以相同的誠心來為客人做菜。
到了下午,美穗子女士領我去神社看「CHICHI銀杏」。我以為是「父銀杏」,原來是「乳銀杏」。樹齡據說有幾百年的壯碩銀杏樹,就好像老奶奶的乳房般,垂下變形的樹幹。附近也有美味的湧泉。
美穗子女士說,她每天都會來這個地方,然後每次都會合掌祈禱,希望今天也能做出美味的料理。我也一起合掌膜拜。希望往後Berceau也會是誕生出幸福料理的美好場所,我打從心底這麼祈禱著。
回到家後,我打開美穗子女士在最後包給我的便當,裡面是在蛋絲上放了蒲燒鰻魚的鰻魚丼。
吃著吃著,我淚如泉湧。因為松田先生的肉體雖然不在了,他的精神卻仍確實地留存在這裡。松田先生的料理真實地刻畫在我的身體裡。
有幸嚐過松田先生的料理,令我由衷感到幸運。
我吃著鰻魚,想像美穗子女士有多麼難過。然後心想,如果換成是我,絕對無法像她那樣堅強。但是,松田一家人攜手克服了那段暴風雨般的痛苦時光。而那克服困難的力量,一定是松田先生生前帶給家人的,所以美穗子女士和明奈小姐才能像那樣打從心底歡笑,我這麼認為。
松田先生,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我真的很尊敬松田先生。我最喜歡松田先生了。
所以我要把這本書獻給松田先生。
然後,請松田先生在遠處溫柔地看照著這本書中登場的傑出料理人和製作者。也請你好好地守護美穗子女士的料理喔。如果偶爾也能看看我,我會很開心的。
在此由衷感謝協助這本書完成的各位。同時也祝福拿起這本書的讀者,也能邂逅微小但美好的幸福!
二○一三年初夏
於鎌倉的家,小川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