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話既然是多餘的,又何必說呢?已經是走到了生命的盡期,餘剩的日子,不但不能按照年份來算,甚至不能按星期來算了。就是有話,也可說可不說的了。
但是,不幸我捲入了「歷史的糾葛」──直到現在外間好些人還以為我是怎樣怎樣的。我不怕人家責備,歸罪,我倒怕人家「欽佩」。但願以後的青年不要學我的樣子,不要以為我以前寫的東西是代表什麼什麼主義的;所以我願意趁這餘剩的生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寫一點最後的最坦白的話。
而且,因為「歷史的誤會」,我十五年來勉強做著政治工作?──正因為勉強,所以也永久做不好,手裡做著這個,心裡想著那個。在當時是形格勢禁,沒有餘暇和可能說一說我自己的心思,而且時刻得扮演一定的角色。現在我已經完全被解除了武裝,被拉出了隊伍,只剩得我自己了。心上有不能自已的衝動和需要:說一說內心的話,徹底暴露內心的真相。布林塞維克所討厭的小布爾喬亞智識者的「自我分析」的脾氣,不能夠不發作了。
雖然我明知道這裡所寫的,未必能夠到得讀者手裡,也未必有出版的價值,但是,我還是寫一寫罷。人往往喜歡談天,有時候不管聽的人是誰,能夠亂談幾句,心上也就痛快了。何況我是在絕滅的前夜,這是我最後「談天」的機會呢?
瞿秋白
一九三五•五•一七 於汀州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