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序
超現實與寫實的夢境與人生�游珮芸
本書的作者星新一是日本家喻戶曉的科幻小說家,他所創作的極短篇,常因情節機巧、寓意深遠,深受大小讀者的喜愛。星新一擅長融合幻想、驚異、冒險與推理的手法,勾勒闡述人性的多面向與慾望的形貌。
《鞦韆的彼方》是一個和夢境有關的故事。主角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個十分眼熟的身影,後來他趨前一看,嚇了一跳!……從那一眼開始,他被帶入「鞦韆的彼方」,啟動了一連串不可思議、奇妙的冒險歷程。
我從小就對夢充滿好奇。記得自己曾有一本《三隻熊》繪本,述說一個小女孩擅闖熊宅的故事。每當讀到她在小熊床上睡著、進入夢鄉那一頁,總要急著跳過。只因書頁上「夢」那個字,像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帶來十分神秘而可怕的聯想。後來年紀稍長,看到達利的畫作,感覺好像很多破碎的、潛藏而不可解的夢境經驗,都被藝術家捕捉、固著在畫冊上了。
帶著這樣的懷想,閱讀這麼一本充滿夢境的小說,不禁佩服星新一的精妙巧思,與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那些隸屬於不同主人的夢境,彷彿達利畫中,自由飄浮於扭曲時空中的抽屜。隨著故事推演,毫無邏輯的開啟、閉合。一會兒置身於父親的童年村莊、一會兒遊蕩在病童瑰麗的城堡、一會兒狂奔在哀痛母親所在的暗淡市街、一會兒拯救嬰兒於可怕的鱷魚之口……。
本書最叫人激賞的是,星新一除了運用精密的寫實手法,讓夢中景致栩栩如生外;並且擅於瞬間轉換時空,製造出超現實、出人意表的效果。書中到處充滿著類似具體寫實、卻荒誕怪異的時空轉換情節,十分符合夢的特性。主角透過不斷嘗試錯誤,在一片不可理解的混沌中,逐步歸納、整理出自處之道。不但開始能掌握切換夢境的訣竅;發現確認夢境主人身分的方法;到最後甚至可以參與、改變主人的命運。讓母子相逢,少女重生。
書中有些人物的境遇,十分引人深思。例如外表風光的國王,原來在現實世界裡,是個終生潦倒的酗酒者。儘管表面上對旁人的勸誡唯唯諾諾,其實內心裡充滿憤恨怨尤,一心想在夢中反擊報復。但是一旦主角因為不小心透漏內情,被其派人追殺時,他卻同時化身為善良青年,施以援手。這樣的矛盾和對比,讓人看到人性的複雜及可憫。
又如從小就具備藝術天分的老爺爺,原來一心想打造傳世之作。卻因為自我要求極高,復又聽信旁人建議,不斷更動創作計劃,以致終身辛勞卻一事無成。最後他決定,利用自己剩餘的生命和體力,修補大路上的缺口,以嘉惠來往的旅人。雖然再也得不到眾人欣羨的掌聲,卻總算可以讓其天分與技法,回饋社會、造福人群。
另外在小嬰兒的夢境中,為何會出現遠古時代的恐龍與長毛象場景?主角推測是因為「他們回溯生命潮流,看到極為古老、人類尚未出現的世界」。而且,「所有嬰兒,原來都分享同一夢,等到長大後,因累積了不同生活體驗,夢也開始產生各自的變化。」讓人想起心理學家榮格所提出,人類集體潛意識的理論。對這部分有興趣的讀者,不妨選擇相關資訊、延伸閱讀。
自古以來,夢便一直是個引人遐想的有趣主題,觸動了無數藝術與戲劇創作。本書作者透過一位小學生的眼光,穿越不同年齡、背景人群的夢境,比對夢裡夢外的人生,看似荒謬怪誕,其實足以引發很多我們平常甚少企及的思考。
主角回到了現實世界後,一邊在此方的鞦韆上晃盪,一邊思考夢中世界究竟在哪裡──「在雲彩背後嗎?還是在離我很近的地方?」然後作者透過他,語重心長的道出結論:「那個世界之所以存在,也是因為有這個現實世界的緣故。」
最後,本書在中文版的製作上,我們特別加上譯者許書寧的插畫。書寧本身就是優秀的文字與圖像的創作者,不僅用流利貼切的譯文為她喜愛崇敬的星新一發聲,更以俐落簡約的筆觸,刻描一幅幅插畫,讓讀者們更能享受故事中的情境。
讀完星新一的故事,你是否對自己的夢境有不同的期待呢?
祝福各位,認真逐夢,並且築夢踏實。
譯者序
「超越時代,超級人氣」的星新一�許書寧
剛到日本時,我在大阪四天王寺附近的語言學校上了一年日文課。教科書內容包含古典文學、現代小說、地理時事、童話傳說等。藉著學習語言,也一併對當地文化有了粗淺的認識。
還記得,課本中曾經收錄星新一先生的科幻極短篇「??????」(柏克小姐),描寫在酒店工作的美麗機器人與客人之間的風波。故事內容雖然簡單,卻蘊含深意,作者的文筆也十分流暢風趣,叫我印象深刻:「啊,這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
有一回,我對教授文法的有馬老師提及對星新一作品的感想。老師微笑點頭,從抽屜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口袋書,遞給我說:「這是我非常喜歡的星新一作品,不同於他著名的極短篇,是一本長篇小說。以妳現在的日文程度,應該可以看得懂。」
我迫不及待地開始閱讀。
對於一個尚在語言學校就讀的學生而言,那本書讀起來固然不免吃力,文中也經常出現陌生單字,卻不至於成為閱讀的阻礙。故事情節環環相扣,十分引人入勝。我著迷地讀,沒幾天功夫,就讀完了整本書。
《?????????》(鞦韆的彼方),是我以日文閱讀的第一本書。
星新一(1926∼1997),是日本極具代表性的科幻作家,更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極短篇」(ShortShort,中文又翻成「小小說」或「微型小說」)之第一把交椅。他的畢生創作超過一千零一篇,類型囊括推理、科幻、傳記文學、寓言故事、青少年小說等領域。題材深入社會與現實生活,人物個性千變萬化,更在技巧上時時創新,作品廣受男女老幼讀者的喜愛,因此被譽為「超越時代,超級人氣」的大作家。
星新一的創作題材雖然包羅萬象,異想天開,卻不是毫無節制的嘩眾取寵。他在「創作的路上」一文中,曾經寫道:「關於寫作題材,我一向主張不設任何限制。不過,我卻給自己立下幾個絕不碰觸的原則。第一、不描寫色情或兇殺場面。第二、不追趕流行,不寫時事風俗。第三、不用前衛筆法。」
為了使自己的作品突破時空框架,星新一刻意避免使用特定姓名,改以「S先生」或「Y女士」等縮寫取代,引導讀者更容易進入故事情境。此外,他也不會具體寫出「一百萬元」之類的數字,反而將之寫成「鉅額」或「大約可吃兩頓豪華大餐的錢」,好讓筆下的故事適用於各種社會環境或時代背景。星新一是一位相當認真的作家,經常回顧並修改自己的作品,消除文中會將讀者侷限於某個特定年代的字眼;譬如,將「電子頭腦」修改為「電腦」,把「撥電話」改成「打電話」等。那樣的行動一直持續到晚年。
正因為作家如此用心經營,他的作品固然有具體的寫作年代,卻不容易讓讀者因時代背景不同而產生格格不入的違和感。直至今日,星新一的科幻作品依然帶給讀者新鮮有趣的閱讀經驗。此外,他從不使用困難的字眼,也不賣弄專有名詞,反而盡全力使文字不成為阻礙,以極單純的方式帶領讀者進入故事,引發深沉的思考。
《鞦韆的彼方》是一本寫「夢」的書。
故事中的「我」在某天放學後,撞見了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彷彿從鏡中跳出來的「另一個我」;不由自主地追趕後,卻不小心掉入一個接一個的「夢境」中,難以脫身……
「穿越時空、進入夢境」這類題材,對於習慣奇幻文學的現代讀者而言或許不足為奇。然而,星新一願意強調的卻不是引發驚訝情緒的意外情節而已。藉著在夢境間穿梭的主角,讀者看見的是無比真實的「人」與「人生」。故事中的人物並不特別,很有可能就是你或我;他們所面對的內心糾葛,也極有可能發生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因此,讀者既是「我」,同時也是寂寞的臥病男童、無法走出喪子之痛的母親、一事無成的「落魄大叔」、以為自己毫無用處的輕生女士……
故事中,畢生雕刻石頭的老爺爺說: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完成什麼輝煌的大事業……(中略)……我雖然以失敗告終,卻一直懷抱著將要完成的理想,很快樂地活了一輩子。」
表面上看來,夢想五花八門,現實平淡無奇。其實,二者卻是一體的兩面,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因為,現實引發夢想,夢想也因現實而存在。
在平凡中,活得不平凡。
或許,那正是「超越時代,超級人氣」的星新一,願意藉著此書送給讀者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