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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一場失敗的訣別旅行,但寫滿愛
我從未去過日本,但細讀岩坪輝所帶回來的鐵道照片與文字後,忍不住回顧生命中幾次長途火車旅行的經驗,才發現當時背包裡總有幾張因汗溼或行李擠壓而變形的空白明信片。那時總如此盤算:火車停靠時,可能到了清邁或是洛杉磯或是日惹,立刻將明信片寫上收件人資訊,投進入眼的第一個信箱。但到頭來,那些明信片往往成為自己最忠實的旅行夥伴,至於留白的收件區塊,可能填上某人的姓名,卻終究配上自己地址。就算回到住處收到這張明信片,也鼓不起勇氣與那個名字的主人分享那一片風景。
於是,當我讀到岩坪輝提到「列車經過大澤橋梁時司機刻意為我這一人乘客多停留了一會」,我才領悟他所說的「我想所謂的鐵道旅人就是乘坐列車到了遠方,然後把盡頭的景色帶回來給更多的人分享」這句話,或許言不由衷。他是否和你我一樣,想把眼前那片美麗景色留給,只留給那一個人?是什麼樣的理由,讓他獨自前往北國,以幾近虔誠的心情漫遊鐵道世界?當他拍下一張張照片,在腦海中探索電影、文學、動畫中與眼前風景的交集之處,心裡頭又想起哪些熟悉的景物?
獨自旅行往往是一場終將失敗的訣別。我們帶著妄想與執念說服自己拍照、寫字,單純紀錄風景就好--「把盡頭的景色帶回來給更多的人分享吧。」--卻總是失敗露餡,在某一段文字流露出過於單純、幾乎沒有防備的渴望:我想我們在一起。當岩坪輝將這些交錯著記憶的文字、照片集結成書,反而讓讀者搭了順風車,化身為他那始終缺席的旅伴,在由鐵道交織而成的旅途之中,陪伴著他,也讓他陪伴著我們,用列車型號、鐵道路線、經典文本的場景作為人生註記,不忘提醒自己:「真希望我(和那個人)也在那裡,我們一定要一起去!」
撰寫旅遊文學的初心往往是作者殘酷自虐,但作品卻總造就讀者編織幸福美夢。於是,當岩坪輝獨自呆望著眼前的世界,「直到最後一個慢跑者經過我身邊、問我時間以致打斷了我的思緒之前,我反省著在自己的人生當中我也是一個害怕寂寞的人嗎?還是我已經習慣了寂寞而任由自己在歲月旅程中隨波逐流?」「不,其實你不算太寂寞。」我想這樣告訴岩坪輝,暗自決定要安排一場獨自的鐵道旅行,我不一定會帶這一本書出發,但若他願意,我(與讀者們都)想在他曾搭乘的電車上,寫給他一張風景明信片,就這樣在他曾獨自前往的世界裡,與他相逢。
陳夏民(獨立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