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日本文壇新星———白石一文
八零年代崛起的村上春樹、吉本芭娜娜、山田詠美、江國香織等活躍於現代日本文壇的暢銷作家對台灣讀者來說並不陌生,不過若要提及近來日本的新進作家,絕對不能忽略白石一文這個名字,這本《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儘管是這位作者的小說第一次登上中文出版界,但在日本早已引起讀者廣大迴響,並且暢銷長賣,取代村上、吉本等中年作家的地位。
白石一文在兩千年以《一瞬之光》一書出道,隨即受到相當程度的好評,直到二○○四年的《看不見的門與鶴的天空》,他總共出版了六本小說,其中前四本,也就是到《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為止,他的身分都還是日本著名出版社文藝春秋的編輯,《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出版之後,他辭去工作,正式成為專職作家,持續創作至今。
白石一文的出身與小說有相當密切的關係,他的父親是曾經得過直木賞的作家白石一郎,而他的雙胞胎弟弟白石文郎也同樣創作小說,父子三人有著同樣的作家身分,至於如何走上創作小說之路,據白石一文的說法是上大學之後,開始研究自己父親的作品,他告訴父親應該要怎樣寫才會得獎(那時他的父親尚未獲得直木賞),父親一怒之下叫他自己寫來看看,於是他開始提筆創作,未料就此欲罷不能,也才有今天的這本《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
「你是真的不想死嗎?如果是的話,理由是什麼呢?」
對於如此直截又極具威脅性的問題,很難不令讀者心頭為之一顫,身兼敘事者的主角松原直人對於自己的生活,不斷投下清楚明白的疑惑,一方面展現出亟欲直視生命本質的身形,一方面對於自己的實際生活卻多般無奈。
或許這無奈單只是外人所見,對於松原可能不是如此。小說在與三位身分截然不同的女性交往關係中展開,敘事者再藉由過去的回憶來補足自身生活的全貌,前半重心置於女性和友人的關係之上,後半則為讀者打開了主角的秘密寶盒,對於如此生活以及如此思考的松原,提供了一個可以對照的背景。
主角的生活,不論是在工作上的辛勞付出(儘管松原只表達出超越界限的疲勞感,卻又鮮少抱怨這工作的不夠人道),或是在與大西夫人的一種幾近麻痺的、極為特殊的性關係之中,都可以嗅到一種「日常性」的氣味,一種揮之不去的黏膩感,然而迴圈式的日常生活和松原的生命思考卻處於兩相對峙的局面,思考的力道似乎與黏滯的生活毫無干涉,同時身為敘事者以及情節進行的中心,雙重的身分位於兩極形成不斷的拉鋸,構成這部小說的骨架,也拉扯著主角松原,得以讓小說情節存在;這樣的架構也讓讀者能夠在保持趣味的前提下,進行某種思考程度的閱讀,一方面目睹日常而特異的主角生活,一方面身處外側觀察如此的生命思索。或許如此的方法並不特殊,但是白石一文卻能夠把小說裡頭諸多個性鮮明的角色一一排好位置,讓他們妥切地擁有自己的空間,儘管其中數名角色必然在劇情中消逝,但他們已經展開了自己流動的故事。
對主角松原來說,最重要的人物毫無疑問是枝里子。兩人認識的開始來自於對三島由紀夫的閱讀,進而轉變為情人關係,兩人若即若離,一直到枝里子有意結婚。儘管松原的男女關係對象不止一人,但枝里子的存在卻與其他女性角色大為不同,以幾近完美的姿態登場,有著吸引眾人目光的外貌,一方面又執著地想要了解主角內心的傷痛,然而儘管有著如此美好的角色,松原仍是無法讓自己接受枝里子,並且一再強用自己的思考方式,恣意地處理和枝里子的關係。其實主觀處理一事無可厚非,不過有趣的地方倒是枝里子能夠站在包容的對極立場,同樣身為三島由紀夫的閱讀者(包括小說中後來登場的枝里子書架),枝里子提供了溫和的另一種人生態度。
不得不想起,作者白石一文曾經很乾脆地提過,他所寫的,只是為了探尋人為何而活。於是有著松原如此的主角,還有必須扮演救濟角色的枝里子。或許也因為如此乾脆清澈的質問,這本小說才有了一種與純文學不同的獨特魅力。
白石一文自己曾經在朝日新聞的訪談裡提到,小說不應該分為純文學以及娛樂兩極,小說必得要引起讀者的閱讀情緒,否則就失去了小說的意義。如此的文學解釋也為他自己的小說確定了位置,一個有趣的,又不抗拒純文學的位置。這幾年來,白石一文獲直木賞的呼聲甚高,挾著持續創作的動能以及相當的銷售量氣勢,相信指日可待。(注:白石一文已於二○○九年以《不可或缺的人》獲得直木獎。)
本文作者為台灣大學日文系教授 陳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