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經常聽到不諳書市的讀者這樣說:「作家真是個好職業,不需投入什麼資本,只要他的著作暢銷熱賣,往後就可安穩無憂過日子了。」另方面,喜好閱讀又對於作家多所憧憬的人,儘管知道要寫出暢銷書絕非容易的事情,卻又認為只要當上了作家,總能夠湊合著以此維生吧。
先前,我也是持這種看法。在我未出道以前,每次看到職業作家的作品擺列在書店裡,我總認為他們的收入應當相當可觀。
實際上,這是不言自明的。以歌星、演員、漫畫家的職業為例,他們原本就存在著等級與位階的高低。
在日本人看來,通常是不會將只出了一枚CD的歌手,與每年獲邀參加紅白歌唱大賽的老牌歌星相提並論。
換句話說,某位歌手儘管從前曾經紅極一時,現在未必是過著富裕的生活。
在任何的職種行業裡,都存在著「吃不飽」、「勉強餬口」、「拚命工作」的嚴峻問題。作家這個行業亦復如此。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世上應該沒有「自己不想成為作家」,卻當上作家的事例。相反地,「自己尚不想輟筆」,但不得不退出作家行列的人,每年卻所在多有。
作家沒有退休的限制。但話說回來,出版社不找你寫書,你就沒戲唱了。就算你多麼熱衷寫作,希望擁有眾多的讀者,可你的作品沒有印成書籍,等同於你這個作家不存在。
或許有人反駁:我才不相信呢!有些作家在網路上發表自己的作品,豈不擁有幾萬人在點閱嗎?
問題是,在網路上披露的諸多作品,多半都是供免費閱讀,而沒有實質賺得收入,就稱不上是一名職業作家。
直白地說,那些靠著一支筆桿足以拿來支付房租和繳納購屋貸款,並掙得子女的教育費用,包括自己以及使得全家吃得溫飽的人,才算得上名副其實的職業作家。
我在二十三歲,登上了文壇,而後十一年,我的作品的銷售狀況甚差。我所寫的二十八本書當中,全部只止於初版,在業界中被稱為「萬年的初版作家」。
儘管如此,那時候我之所以尚能餬得溫飽,全是因為當年出版界的環境資源比現今的豐富得多,又承蒙有許多有耐心的編輯不離不棄,願意對我這個不被看好的作家,給予提攜照料的緣故。
如今,情況不可同日而語了。現在,恐怕再也沒有明知你的書滯銷難賣,卻仍為你續出了二十八本書的出版社了。
多虧幸運之神的眷顧,我所寫的第二十九本書取得銷售佳績,在那以後,得了幾個文學獎項,我這才終於在娛樂小說的世界裡,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
必須指出,在我寫出第二十九本書之前,可都是全力以赴,不敢有分毫的懈怠。例如,我極力尋思「應該如何去強化敘述效果;這樣鋪排是否有欠妥當?要不就是換個角度切入」。總而言之,我可是搜索枯腸、想方設法,甚至從其他作家的小說,以及電影和漫畫中,偷學著那妙趣橫生的寫作技巧。
經由這般修持苦練,終於取得某些成果之際,我體悟了一個道理,身為作家就必須終生努力不懈才行。
只憑一本著作的成功,絕不可能享用到終生的。而且,當你又沒能寫出超越前作水準的作品,很快就會被視為是「無用與江郎才盡」。
作家沒有絕對安穩的地位。過往的輝煌只能回味,因為更重要的是,你現下的著作以及今後的作品是否更為精進?
接下來,我來談談寫作此書的經緯。
我的長篇小說在《小說 野性時代》上連載告一段落的時候,責任編輯M先生這樣說:
「大澤先生,您是否願意在雜誌上傳授小說的寫作方法呢?」
對於這樣的邀約,我做了幾番思考。之前,日本推理作家協會出版過《偵探小說》的寫作方法,我或少或少知道這本書的編寫歷程。但與此同時,仍可預料有批評的聲音,要不就是讀過前言的讀者恐有質疑:「像大澤在昌這樣的作家,有此能耐嗎?」「按照你書上所寫的方法,真的就能下筆有如神助嗎?」
坦白說,我沒有多大信心。但後來,我心想如果以講座方式授課,或許有學員可以從中得到教益。
此外,由於此前我有在類似文化教室的授課經驗,心想應該可以應付得宜。
「那麼我們來招生吧。」
不過,有個條件就是「我們只招收想成為職業作家的學員,不收取任何學費。但是學員若沒通過測試,便不予結業證明。」
於是,我們開始在《小說 野性時代》雜誌上公告招生,以具有某些寫作能力的人為主,希望他們投寄自己的作品,然後從中加以遴選。
例如,「只想寫出值得紀念之作的學員,就不予考慮。」
最希望「以職業作家為終生職志的學生」來報名。雖說如此,要把不懂得寫作技法的學生,予以成功的培訓出來,畢竟需要花費時日。
結果,總共有六十四人報名了這個講座,我與編輯部商量討論,決定只招收十二名學員。
對我來說,在課程講授上,我是可以勝任的。至少,我專心致志投入寫作行業三十三年之久,總能夠傳授些什麼吧。
就這樣,每個月一次、為期一年的講座就此開始了。
推薦序1
本書譯者 邱振瑞
在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裡,職業作家對於各種類別的寫作策略和技藝手法,愈來愈趨於成熟穩定,寫作速度及其效能得到空前的提升,在日本的出版市場上,這種情況尤為明顯。確切地說,這股強大的文化產業,已然具有自己的規範與操作模式,並且行之有年,至今維繫著出版界與寫手的共生關係。在這種文化環境底下,誰能夠製造或撰寫出暢銷書,掀起熱銷搶購的風潮,就是獲利最大的贏家。因此,出版暢銷書寫作的指南和入門書,很自然地成為寫作新手關注的焦點。寫作成為高貴時尚的行業,一種看似輕鬆可得,實則需要諸多條件方能成就的專業。出版社為了永續經營,當然希望大量出版暢銷書,而作家就是這個重責大任的肩負者。他們必須具備巧思與創新,必須辛勤地筆耕不輟,讓作品得到傳播和讀者的廣泛閱讀,由此累積自己的知名度,把供需合作推到極致。出版社與作家所形成的魚水相幫的關係,正反映出該國出版事業的發展現況。或許讀者不禁想試問,這個道理任何人都懂,但暢銷書又是如何催生出來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寫作入門書就是文化商品,它們同樣存在著激烈的競爭,簡言之,作者若沒有成功的寫作經驗,沒有堅實的功底可供傳授,即使掛上暢銷書敲門磚之名,其說法與論點最終很可能落入紙上談兵,很快就會淪為庫存本,被打成沉默的紙漿。與美國出版的創意寫作書系相比,本書的特點在於,內容豐富又深具實用性質。大澤在昌本身就是個知名作家,寫作成果相當豐富,經由他現身說法講授小說創作的技巧,其說服力是毋庸置疑的。本書共分兩部分,前半部講解新手如何以新銳作家之姿出道,以及小說寫作的基本原理,其間又有出版社編輯的經驗談,在講授過程中,還透露日本暢銷書作家的艱苦與秘辛。後半部則是對於參與該講座學員們的習作的評析,大澤講師每每提出尖銳深刻的建言,卻又不失熱情地鼓舞有志投身寫作行業的後輩。真正做到直言不諱傾囊相授的師長本色。
本書雖然是為寫作新手而編寫出來的,提及的亦是日本的出版社現況,及其特殊的寫作生態。比方,日本的著名出版社或雜誌社,通常不採用作者寄來的稿件,而是固定邀請名家寫稿。因此,有志成為作家的文青,無法靠這種方式橫空出世,他們必須參加「新銳小說獎」的甄選,得獎之後才可能受到邀稿。換句話說,在日本,你想擁有作家的身分,首先必須得到權威人士(評選委員)的認可。換句話說,你若沒經過各種文學獎的「驗明正身」,就此想出人頭地幾近是不可能的。當然,你可以自由寫作和自掏腰包出版自己的作品,只是多數的日本讀者相信權威,少了知名專家的讚譽,就算你順利自費出版,亦是乏人問津,更遑論什麼影響和認同了。
儘管如此,其實從另外的面向來看,它仍可給台灣的出版業界們諸多啟發與借鑒。例如,編輯絕不是文字代工業者,並非單純的文書作業,只需懂得排版校對封面印製即可,除此之外,編輯還得學得如何與作家打交道,如何培養自製書的能力,而不全仰靠外文書的翻譯出版;從構思書籍題目,擬定內容架構,到與優秀的作家合作,提供作家相關的必要支援(比如提供資料圖檔或酬勞),全依仗編輯的真功夫。有此良好的基礎,還要透過各種宣傳管道,積極開發新的讀者人口,為自家出版社拓展版圖。在一九八○年代,松本清張的《點與線》、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沒》、森村誠一的《人性的證明》、多湖輝的《頭腦體操》,以及?屋太一《智價革命》等等,躍上暢銷書的名榜,某種程度託其時代的各種因緣聚合,但編輯仍是最大的幕後功臣。見識不凡的編輯必能精確選書,掌握時代的脈動企劃出精采的作品!
至於,讀者從這本書可以得到什麼呢?是否從中看到別樣的文化風景?是否由此更理解作家與日本出版產業的發展?我認為閱畢此書必有所得的。至少,對於眾多關注日本的讀者來說,讀完此書,從此不必再看二手傳播,從此免除流行觀點的干擾,不必再自行浪漫的想像。在這本寫作入門書中,可以感受到日本人的匠師精神,行文中有時候看似瑣碎無用,但每個細節都得到縝密的推演,而這正是他們對於極致精神的體現。誠如本書作者諄諄告誡講座的學員們那樣,職業作家必須這樣堅持:讀者(消費者)花錢買你的小說(商品),如果你的作品內容乏善可陳,讀來令人索然無味,就等同於生產次級品,無異於是作者的怠惰與失職。沒有不斷地創新求變,持續精進的自我要求,就稱不上是真正的職業作家。作者要求講座的學員以此為目標,也用此嚴格標準自我惕厲。他在後記中提及,此書未結集出版之前,其連載在各雜誌社刊物上發表,剛開始迴響不大,也不被看好,同行業界甚至半玩笑似的說,你這樣公開傳授小說寫作的秘訣妥當嗎?不怕小說家的飯碗就此不保嗎?但是這些擔憂並未成真,反而扭轉局面,連載文章就此引起同業和讀者的矚目,這貫徹始終的奮鬥精神,為本書做了最佳的注腳。
最後,作為本書的譯者,我想談談幾個心得。基本上,本書的體例為口語形態,因此我努力把譯文迻譯到通俗易懂,依照作者(大澤在昌)在講座中向學生教學的口吻那樣,儘量讓讀者輕鬆閱讀。在行文中,有同義反覆的地方,就妥適地變換字詞,增添文章的新鮮性。但最令譯者備感艱辛的是,日本作家的小說專業術語了。直白地說,譯者若不是小說家,沒有實際的寫作經驗,就貿然翻譯寫作技法的專書,恐怕只敢於貼著字面按文索意,就算辛苦敲出來的譯文,也可能落得不知所云。以此標準來看,任何語種類別的劣譯本,就等同於在製作次級品,有多少的劣譯本流通,就帶來多少文字的災難,而且這也辜負讀者的期待。翻譯是良心事業,並非低價大量搶譯的行當。當然,這需要譯者的高度自我期許,以及出版社編輯的嚴格把關,絕不許把馮京當馬涼。現今,台灣的出版市場已日漸蕭條,讀書人口急遽流失,面對這樣的潮流,編輯和譯者都責無旁貸,編輯好書譯出佳作是他們的共同使命,重新喚回更多讀者走進閱讀的世界。
推薦序2
大極宮的老大:暢銷書作家寫作全技巧
小說家 陳又津
因為京極夏彥和宮部美幸的關係,我知道了大澤在昌──這三人組成「大極宮」經紀事務所,威風凜凜排在兩位前面。結果我翻開書稿,大澤在昌就宣稱自己在出道最初的十一年是「萬年初版作家」。
這個計畫招收十二位以職業作家為終身職志的學員,年齡層從二十至五十歲,為期一年,不收學費,由大澤傳授三十三年的寫作經驗。大澤探討職業作家的收入、得獎折損率,從半生不熟過渡至完熟之作。這曾是我最關心的問題,但見到前輩又難以啟齒。(入行多久?薪水多少?吃空氣能活嗎?)自己對照歷年文學獎得主名單,明白那些得獎者後來都蒸發。如果你問我,我只能跟大家報告:很可怕,千萬不要跳進來!(這樣我還有一點存活機會。)大極宮的老大氣度果然不一樣,明知出版越加艱難,還是拿出匠人精神,帶領眾學員蹲馬步。
出道之前,大澤說不要羨慕別人早早登上文壇,因為有人很早出道也很快消聲匿跡,必須覺悟一旦登上文壇就無路可退,這世上只有前選手,沒有前作家,如果不把招搖撞騙晚節不保的「作家」算在內,作家一旦放下筆,就不是「前作家」,而是「普通人」,等同從社會上消失了。最可怕的對手是退休後有時間和閱歷來寫作的人,必須一步步擬好投稿策略、取材訪問,拆卸短篇小說的角色到長篇。
如果寫了作品之後被看見,「倘若要有一萬個讀者欣賞你的作品才有自信的話,表示其實你沒有抓住它的本義。」(林燿德說過他投稿是要考驗評審,也許兩者都出於同樣的自信。)大澤一方面斬釘截鐵,卻也清楚自己的侷限,他喜歡雷蒙錢德勒,但不打算寫也寫不出來。讀到川端康成的小說開場,知道「這輩子大概沒有這種奇想吧,」「這分明可以留到高潮之處寫的呀,怎麼劈頭就寫出來啦。」「不好意思,在此我必須坦承,在我的小說裡找不到這樣精鍊的文字。」
身為職業作家之後,想想讀者可是省下兩個便當才能買書(臺灣是三個),無論如何非得寫好不可。沒有「湊巧想到而寫出佳作」這種事,我也總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不小心得獎,我只有不小心錯過截稿日的經驗。出道之後的人際關係,要不要做名片,推理協會的保險,要不要上電視節目,大澤將接下來幾十年的人生都在你面前展開。舉例來說,名片只是為了讓編輯想起有這個名字,隔天早上查詢一下昨天遇見誰,但不建議印上某會員、代表作。此地無銀三百兩,平常螢幕上寫「知名作家」我也在想說有嗎。電視節目嘛,東野圭吾和宮部美幸堅決辭謝邀約,大澤則說「我現在還是半紅不紫的作家,所以作品被改拍成電影,偶爾還是會若無其事地出現在記者會上。」各有各的考量。如果有人問我接下來要幹嘛,說真的就只有好好寫作,沒有轉戰主持人的打算啦!
我記得以前讀《卜洛克的小說學堂》是為了解開疑問,大澤在此甚至提出我從未想過的問題。「依我之見,你若勤奮地持續寫作,必定有機會獲得那些獎項。──在你出道後五年之內,有機會遇到由德間書店主辦的大藪春彥獎。」這句話脈絡背後顯現日本完整的閱讀版圖,原來寫作產業全貌可以發展至此。現在或許還不是最黑暗的時代,因為說真的,讀多了就會寫,身處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很幸福,也更需要確定自己知道(和不知道)的東西,不管能不能成為暢銷作家,寫作技巧永遠不可能消失。所有創作者都是守在人類文明邊緣,想抓住被麥田懸崖吞噬的心靈。讀著大澤明朗的談話,我往往想加上幾句眉批,此時編輯早已加注著墨臺灣現況。作者、編輯、讀者(有時還有導演、編劇、演員)若能提高自給率,或許有那麼一天,我們會看見大澤在昌所說的那個世界。
我希望各位都能無條件相信自己的感覺,並且持續這麼做。
推薦語
這是一本關於「小說創作」的寫作教材。也許這樣的說法還不夠準確,因為這本書所涉及的教學內容,並不僅止於「如何創作小說」的問題。這本書最吸引我的部分是一個文學愛好者──特別是對於小說閱讀充滿興趣,同時還試圖自己創作小說的人──如何去醞釀、經營一部小說,無論是短篇或長篇,進而能夠寫作並投入出版市場。
本書作者大澤在昌先生以近乎課堂實錄的方式,呈現出他與12位參與講堂的同好之間的精采問答,包括一個作家的生活、作者與編輯的互動,以及對於這12位同好作品的討論。這樣的設計,使得本書成為「小說作家的養成手冊」──不是只教大家寫作的技巧,還教大家怎樣過著作家的生活。我想,對於許多文學愛好者,同時希望自己成為作家的人而言,這無疑是最為實際也最貼近真實的一種介紹。
閱讀、寫作是語文教育的重心所在。在我接觸的學生中,有許多學生希望老師能夠跟他面對面、一對一的指導他。事實上,在教學現場中並不容易出現這種理想教室。所以本書中的12位學員是幸福的,即使他們未必都能夠成為暢銷書的作者,在大澤在昌先生講堂的學習過程裡,找到了引導者、分享者,應該有著同好依偎的共鳴和收穫。
我讀著這本書,參與了講堂的學習活動,感受到同樣的共鳴和收穫。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 國文學系教授兼主任 鍾宗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