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把心留在那裡? ☉林世煜(作家,資深人權工作者)
那是一片樹林間的草坡,幾個小朋友,和揹著嬰孩的媽媽,對著我們笑。草坡邊上一幢高腳屋。屋下泥地有雞、狗和豬。遠處還有兩間草房,是洗澡上廁所的地方。
我向來未雨綢繆。隨眾人脫鞋爬上高腳屋的竹梯,心裡揣測我的夜半行程。這趟泰緬邊境之旅,是長達三年數度手術的療程之後,第一次離家遠行。這一夜,在這個山林深處沒有自來水和電力的卡倫Karen人家,當我那個容量不大的人造膀胱和力道有限的人工括約肌不堪負荷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泰北山區緯度低,但有些高度,夜是涼的。晚餐前沖了冷水澡,就有些瑟縮。入夜,主人點起燭火,大家席地坐下用餐。米是女主人黃昏時分在屋子底下新搗的,她還帶著小朋友去採了好大一隻深綠色的竹筍。筍和湯和蔬菜都十分甘美,自釀的米酒也很帶勁,有人喝得都上臉了。山村多半早睡,我們魚貫而入,排排就臥在各色被鋪上。我挑了門邊的希位,把眼鏡和小手電筒放在枕邊。
夜裡下雨了。睡得不安穩,滴滴答答,格外令人尿急。於是躡手躡腳爬起來,摸索著開門走下竹梯。眾人鞋子都脫在梯子底下,那些狗兒雞仔來來去去,鞋子散成一片。我亂踩著站穩腳步,驚動了幾隻小雞,四周漆黑無光,只有雨聲密密。
白日裡的沙盤推演都用不上了。烏漆麻黑下著雨又一路滑溜,算了吧。我就站在梯子口,踩在不知哪位的鞋子裡,對著睡眼惺忪的小雞們尿了起來。躺回鋪位之後,我心裡想,能夠靠人造膀胱和人工括約肌,平安度過這個沒水沒電又冷又雨的卡倫之夜,我後半生的存活力經得起考驗。
天亮以後,就沒有那麼確定了。過一夜是一回事,待幾天是一回事,如果是沒有盡頭,沒有選擇,沒有機會,卻又有些遙遠的憧憬,那會如何呢。這趟泰緬邊境之旅,有幾次在告辭的時刻,見不到那熱情接待我們的人。我直覺的想像她們因為不能一起離去,只得避開,暗自神傷。而那一次,我們在美拉難民營外面的小店鋪停了一陣,騎樓走廊上坐著的人們,甚至自始至終沒有表情。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但Yvonne記下了一名難民女孩的話,「Yvonne,我是一個難民哪,妳知道什麼是難民,妳已經比好多外面的人都知道什麼是難民了。但是,妳還是不知道的。」
以人的有限面對處境的無限,實在令人難以負荷。特別是在移工學校面對那些幼童無憂無慮的笑容時,最百感交集。那一張一張塗著白粉,眼珠晶亮靈動的臉孔,以全然歡喜亳無保留的信賴的看著你,你心中滿漲柔情,卻暗暗明白不可能以一座玫瑰園的許諾來回應他們的純愛,那真是情何以堪。
我跟Yvonne說,十分想念她照片中那些臉上塗著白粉的小孩,也想念美索的Pwatit,和Pong,Sam,Kevin和良恕女士。還有Boarderline和Chimmuwa。讀了這本《105號公路》之後,你也會想參加每年暑假的「泰緬邊境公益旅行團」,並且像我這樣,把心留在那裡。
推薦序二
一本獻給媽媽的情書? ☉張瓊齡(資深NGO 獨立工作者,專欄作家,自二○○四年從事國內外公益旅行至今)
泰緬邊境或許是台灣人最熟知、最多台灣人去過、得以與難民營最靠近的所在,也因此,任何要書寫關於泰緬邊境故事的人,會受到最多的檢視與必然的自我折磨。
對於Yvonne 來說,這是一本很難下筆的書,卻也是一本不可能不寫的書。
要是,懂她、向來支持她、無話不談的媽媽還在,她就只要承歡膝下、絮絮叨叨,用半輩子的歲月,斷斷續續、沒頭沒腦、閒聊扯淡地說給媽媽聽聽,就好。
一場意外,奪走摯愛的媽媽,Yvonne 的人生,亂了。
我自己跟媽媽的關係長期緊張,即使如此,也假想過萬一媽媽真要是不在了,恐怕身上還是會有某個部分永遠地隨之而去。我著實難以想像,感情濃密的母女,一旦失去了對方,個人的小世界如何能繼續運轉?
原本該是Yvonne 講給媽媽的私密話語,因此只能硬生生地轉成文字符號,成為你手上、帶著溫度的這本書。
這是Yvonne 流著淚、熬著夜、顫抖著雙手、停停寫寫,或許不夠滿意但終究不得不歇手的一本書,縱然,談的是泰緬邊境的工作與生活、年輕歲月的黃金十年,若不是把它當成獻給媽媽的情書,恐怕難以一鼓作氣。
Yvonne 摯愛的媽媽無緣親自閱讀這本情書,但是,許許多多的媽媽們還來得及讀。
倘若,你本人也想如Yvonne 般,透過遠行、透過與他人的生命交會、透過與當地人和組織一起為著原本不相干卻又相遇的生命、做點什麼都好,卻又難以跟媽媽說明白的話,那麼,唸唸這本書給媽媽聽吧!先不急著說服。
它源出於如同和媽媽間私密話語般的日記,定能觸碰到媽媽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倘若,你本人正好就是那個憂心忡忡的媽媽,想放手讓孩子飛,卻又放不下自己的牽掛,那麼,請讀讀這本書吧!
你將會看到一個心思纖細但堅強獨立的女孩,即使在被迫失去媽媽的呵護與關照,終究還是勇敢地邁向更廣大的世界、更勇敢地活出媽媽所不能及的生命廣度與向度。孩子遠比媽媽想像得更有勇氣、更有力量。
這曾是Yvonne 活過的一段人生,就在你閱讀著的此時此刻,她早已卸下重擔,悄悄地向下一段人生走去。
推薦序三
勇敢追尋心中答案,成為一個有故事的人 ☉賴樹盛(《邊境漂流》作者,曾任職於台北海外和平服務團駐泰領隊。)
常被人問起。
國際發展研究所畢業後,是否不容易找到工作?若參加國際志工,將來能否在國際組織工作,幫助有需要的人們?海外人道援助工作能不能做為一生志業呢?
記得我總微笑回應。
如果你對於探索不一樣世界有著渴望,如果你喜歡去認識各樣的人們,如果你願意去理解世界的多版本。如果你知道自己是什麼的人,或不希望成為什麼的人,那麼你應該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記得十年前,在某個援外工作研討會結束後,甫自政大外交系畢業的婷鈺,主動走近詢問起,希望申請前往泰緬邊境志工服務,實地瞭解NGO( 非政府組織) 援助工作。
我回覆說,如果妳接受僅有幾千元台幣的生活津貼,如果你這一年先到社區學校教小朋友英文,如果你的家人也全然支持妳的決定,那麼很歡迎妳來看看,我們在邊境的生活。
「我能成為一個援助發展工作者嗎?」這是當時她沒有提問的,而我也不急著回應。因為,我們彼此都明白,第一線援助發展工作的真實樣貌,僅能依靠自己踏上旅途去尋找。
在泰緬邊境,克倫語、英語、泰語、緬語是每日交錯運用的語言,多元族群身分更令初到者難以辨識。第一年裡,騎著工作隊的腳踏車或打檔機車,前往泰國公立小學及緬甸移工小學,認真教導著孩子們讀書習字。坦白說,這樣的日子不具浪漫想像,有的僅是真實恬淡。
婷鈺像個海綿似的,遊走街道巷弄,記錄所見所聞,牙牙學語般主動學起緬語和泰語。雖習於安靜的感受著周遭一切,又能敞開心貼近每個人。如同她用相機所記錄下的影像,讓人明白她所觸及的視野,及心中傳遞的良善,正如大夥所認識的她,滿溢著清澈、誠摯、溫暖。
觀察敏銳的她,逐漸也看見了,成千上萬難民、移工、流亡者,被迫棲身難民營內外,無助流離界河兩岸。對岸的戰火殺戮,始終烙印在每位流離者身上,難以抹滅。巷弄裡、鄉野間、甚至辦公室庭院,無數緬甸失學貧童,為生存而掙扎的瘦小身影,無法視而不見。
一年志工生活轉眼即逝,初衷讓她決定留了下來,這段貼近他人苦難的旅程,才將真正開展。僅有每月兩萬多塊薪資,沒有福利津貼,沒有親友身旁依靠,看不見明確的未來,但感染自難民朋友的堅毅,始終鼓舞了她,勇敢前行。
她在書本裡提及,有回到訪難民營友人家,接過對方遞來的水一飲而盡後,朋友的祖父母竟因此笑了起來。友人解釋起,你知道不少外國援助工作者,不喝營內的水,不吃我們的食物嗎?當天,她受邀席地而坐,手抓著辣椒拌飯,開懷享用。
從國際志工到人道援助工作者,從外來者成為共事夥伴,彼此信任關係的建立,成了進入田野的第一項課題,毋須刻意也難以刻意營造,那是形成於舉手投足間的同理、手抓辣椒飯的自在、夥伴們真摯的接納,及分享承擔酸楚的毅然。
後續四年邊境歲月裡,婷鈺四處奔走主動募集經費,全然投入和社區、和學校、和夥伴一同改善教育環境。面對當時幾乎一無所有,數十所由草棚蓆子搭建出的「學校」,龐大無盡的需求,杯水車薪的資源,力不從心的自責,讓穿梭於邊陲角落的她,陷入無力感與堅持下去的情緒來回拉扯。感同身受過了頭,貼近他人的苦難,光亮溫暖彼此時,卻讓自己也灼了傷。
承載人道援助背負的重量,省思發展本質的倫理思辨,探究援助倒底滿足了誰的需求。 田野場域的幫助或被幫助,唯有援助者放下了姿態,權力關係有了鬆動,學習了傾聽和省思,才得以逐步催化出當地自助的能量。
書頁裡用心記錄著,守護著孩童們的年輕校長西西麗亞、髒亂垃圾場旁卻有著最美麗名字的藍天小學、領著她跨越邊境進入戰區的微笑先生、曾是四處躲藏非法偷渡客的夥伴喬治、為了家人接受美國難民庇護情同姊妹的波芙什?,陪伴她體悟了真摯可貴的生命意涵。
從台北出走,在泰緬服務,續行英倫進修,雖歷經母親驟逝的噩耗,婷鈺沒讓傷痛吞噬了一切。如今,她依然帶著邊境給予的祝福,持續往返於三地,實踐一路走來的初衷。
她寫下,「遊走在邊境的人,每個人的背後,都有個故事。」
有了故事,才有了能量;有了能量,才懂得了愛與勇氣。
推薦序四
生命如何活的美麗而燦爛? ☉郭力昕(作家,教授)
翻讀黃婷鈺的書稿,我馬上被她的第一篇文章〈清晨離家〉所吸引。因為無法認同台灣學校教育和社會體制對年輕人的規訓與制約,大學剛畢業的婷鈺,毫不猶豫的離開這島嶼,前往泰緬邊境,探索世界和自己,一待就是四年多。在年輕世代的生活普遍過於舒適方便、生命經驗過於同質、許多人仍只能在「小旅行」裡重複印證溫馨小確幸的台灣社會裡,看到婷鈺無法預測、不計功利、義無反顧的旅行與生活實踐,立刻讓我開眼、興奮、敬佩。
年輕人這種規劃生命和追求生活的方式,在其他許多物質富裕的國家,相對地比較常見。很多西方的大學生,畢業前後一件重要的生命規劃,是花個一年半載,以儉樸省錢的方式,在世界先走一圈,體驗不一樣的生活與文化,讓這樣的體驗映照出自己是誰,未來要做些什麼。而台灣多數的大學生,畢業後幾個月內沒找到一份工作,卻有如什麼奇恥大辱般的不敢出門見人!婷鈺勇敢活出自己的決心與氣魄,一直是我鼓勵年輕學生的事情,就算不能跑到泰緬邊境這樣的地方生活、工作,也得試著從島嶼的自我封閉與過度安定中「脫困」。可是,敢於如此對待自己生命的青年,比例上仍然相當之少。多數人還是急於快速取得「安定」,好像那是人生的終極目標,對與幸福的唯一想像。
坦白說,閱讀婷鈺的生命體驗,我在佩服之餘,也升起無盡的羨慕,其中還帶有感嘆,甚至一絲酸楚。我自忖也應該是個有興趣探索未知經驗與寬闊世界的人,但是在我成長的年代裡,既缺乏這種生活方式的參照,又被父母過度保護,而幾乎整個失去了實踐不一樣生活方式的勇氣或想像力。我一樣落入某種乖孩子的「安全模式」,在可預期的既定軌道裡循序前行,直到很晚才逐漸在精神上或生活態度上,點滴地力圖自我解放。如果在青少年時期,我能讀到一本類似婷鈺這樣的書寫,也許我的生命軌跡會整個改變,很可能會嘗試走一條更不一樣的路。我被婷鈺書中引述艾略特的那句話深深打動:「只有那冒險走得過遠的人們會知道,一個人,能走多遠。」
婷鈺在過去的十年裡,從泰緬邊境這樣的世界邊陲,繼而一腳走進自詡世界中心的英國倫敦。她在物資匱乏、戰亂頻仍、人身安全總處於不確定狀態的環境裡,通過服務當地流離者的工作,思考著各種經驗與觀察,包括西方殖民者與帝國主義者帶給非西方國家的無盡災難。然後,婷鈺來到英國殖民管理與研究的其中兩大重鎮LSE(倫敦政經學院)與SOAS(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唸研究所,以「其人之道」反思「其人之惡」。而無論在世界的邊陲或世界的中心,婷鈺勤於體驗生活、擁抱生命的熱情,絲毫不減,也總是保持一種非常開放、不帶預設偏見的在地生活態度。
從泰緬邊境到英國倫敦,婷鈺書寫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她的文字清爽俐落,簡潔流暢,故事鮮活引人入勝之際,反省與批判的觀點也充塞其中。無論對前來邊境的台灣短期志工團、帶給當地人更多麻煩的批評,或者對國際援助組織、新自由主義式「發展」低度開發社會的反思,婷鈺的書寫,說明了她的旅行與生活體驗,絕非只是三毛式流浪他鄉的浪漫探險,或者一種犧牲奉獻的行腳精神而已。婷鈺能在細微生活經驗中,觀看、分析複雜的問題,而且這些嚴肅的議題與觀察,能夠與她美好細膩的感性文字書寫,融合並置無間。這是婷鈺的書寫魅力。
在這些文字裡,婷鈺不斷地省思自己與他人,「我」與「我們」,流離、移動與認同,和生命與存在的真諦。最後一篇文字裡,婷鈺以「一份生而為己,也為他人的存在感」這樣的自我期許,鼓勵我們打破「邊界」的概念。她書寫中自然流露的真誠打動了我,讓我深刻認識到,人們對他人的自我區隔,與自我隔離於真實豐富的生活實踐與生命體驗,是一種何等的愚昧,與對生命的糟蹋。聽婷鈺說,她曾經在大學時選修過我的一門通識課。我臉紅的提這事,當然完全不在炫耀──婷鈺今日的傑出與獨特,與我毫無關係。我也不只是沾光,而是非常快樂的發現,十多年之後,我已經可以轉過來,從我的學生身上,得到對生命的深刻學習與啟發。這真是喜悅的事。
推薦序五
人生是一篇六級分的作文? ☉褚士瑩(作家)
每年時候到了,我總會在泰緬的邊城梅索為移工學校的年輕人上課。課程的內容,是關於世界銀行以及亞洲開發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在緬甸境內的貸款跟投資計劃,我想要這些學生知道他們身為公民的權利,回故鄉以後他們可以扮演起監督者的責任。過去的緬甸難民,只有無限期等待著被另一個國家接收,未來的新家可能是美國,可能是日本、挪威,拿到外國護照,重新開始遲到的彩色人生。
但這幾年以來,緬甸難民的臉孔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很多來接受我訓練課程的難民,他們其實只是在自己的國家無法順利接受教育,來到邊境將緬甸高中的同等學力資格考過之後,申請各種獎學金,留在泰國或是到英國、美國等其他國家當留學生,大學念完以後,他們並沒有長留在國外的打算,而是一心想著要回緬甸故鄉去好好貢獻一番的。實際上,我的確在緬甸上山下海的時候,在當地NGO工作者中,開始看到幾張熟悉的臉孔,隔了幾年長大了、成熟了,他們也履行當年對自己的諾言,從海外結束難民的身份,回到當年急著逃離的故鄉,幫助同胞,也幫助自己,而不是將社區工作留給像我這樣的外國人來做。
每當這種時候,我看著這些在難民營裡長大的年輕人,他們的人生如果寫成學力測驗的作文,那麼肯定是六級分。
我不知道黃婷鈺從小在作文課<我的志願>裡,有沒有寫過長大後想到泰緬邊境去工作,或是有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緬甸海外難民會是她的生命當中很重要的一群人,但是我知道,雖然小時候的作文裡我寫過想當農夫的憧憬,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到緬甸高地去當農夫,然後一步一步,變成在世界各地訓練、組織緬甸公民團體的社會運動工作者。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變成這樣的人,有朝一日做著這樣的工作,但是我不但一點也不後悔,而且充滿感謝。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黃婷鈺也是這樣的。
雖然我們並不是從學生時代,就一直知道自己的天命要做的工作,但是我在進入NGO發展領域之前,我隱約知道這決定有點像選擇出家,一旦決定剃光了頭就不該回頭,所以一定要準備好。
很多人一輩子都在準備,但從來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我很擔心自己也變成這樣的人,所以我給了自己一個期限—三十歲生日。三十歲一到,就要義無反顧的走入NGO的道路了,在這之前,我有三件事情一定要先做到: 我要有NGO的專業學識。要有一般NGO人欠缺的經營跟管理經驗。還要在財務上寬裕不拮据。
為了達成第一點,我克服對念書還有美國的厭惡,進哈佛大學的甘迺迪政府學院,去學習公共政策,分組時選了國際NGO的管理,同時開始在國際發展中心教授的介紹下,從波士頓當地的新英格蘭水族館,還有幾個美國境內的印地安部落開始,進行社區發展的計畫案,這是我「練功」的階段。
第二點就比較難了,因為生長在一個公務人員的家庭,全家沒有人知道怎麼做生意賺錢,為了得到管理跟經營的經驗,我克服對賺錢的排斥,進了美國科技業的上市公司,從項目管理開始做起,逐漸接觸到客戶服務跟管理經營,利用每六個月到一個不同的國家、城市開設新分公司的機會,練習怎麼在最短的期間內,知道要花多少錢跟資源,才能建立一支優秀的團隊,學會成本的概念,還有管理的技術跟用人的藝術。
第三點,沒想到比第二點更加困難,因為我完全無法預估一旦轉入NGO的領域, 是否能夠賺取足夠的生活費,所以從決定轉業的幾年前開始,就從波士頓高級的住宅區,搬到郊外廉價的老房子跟人分租合住,原本兩台車也賣了一台,連加油都挑便宜的加油站,每周外食的次數也減少,把省下來的錢都攢下來,預計轉業後的頭兩年,為了要以新人的姿態,證明我的誠意跟能力,就算在NGO組織兩年不拿薪水,純做義工,也要能夠咬牙在財務上支撐下來,千萬不能為了錢而陣亡! 而且不只自己夠用就好,還要能夠把要給父母每個月的零用錢,也都預先存好,畢竟三十歲了才讓父母開始擔心孩子會不會餓死,似乎有點殘忍,所以無論進入NGO領域後收入如何,都不能讓家人有所顧慮,否則在家裡連孝順都做不到,憑甚麼資格去幫助陌生人?
很幸運的,這三個我自己設定的功課,都活著做完了,回頭看看自己轉換職涯的故事,發現職涯與生命,就像一篇自己給了自己六級分的作文,想當人生夢想的專家,要洋洋灑灑的寫,也要知道怎麼好好收尾。
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找尋自己,所以當我們在追尋生命答案的同時,重要的往往不是答案本身,而是那個問題夠不夠好? 黃婷鈺也用成年後到三十歲以前的時間,問自己許多困難的問題,做了屬於她的準備,成為一個專業的人。我對有專業的人充敬意,因為專業最珍貴的是「想法」,而不是「技術」。對專業的人來說,能夠帶給世界一點點觀念的轉變,結果可能比技術上革命性的改變,帶來更大的不同。
專業,讓我們更懂得珍惜自己。希望我自己也能一直記得這句話,那麼這輩子,就永遠不需要擔心有一天會被工作和現實掏空,那麼我們的人生,就會是一篇六級分的作文,身邊也會充滿了人生六級分的朋友。
自序
此書的出版構想,是在知名作家、民主人權運動前輩胡慧玲小姐和林世煜先生的家中餐桌上,酒語酣笑之中蹦出來的。昔日的想像馳騁,如今竟已成了一頁頁的篇章。
書中的些許篇章,是自己在泰緬邊境工作生活時,記下的日記與想法。手記習慣,伴隨著我漫遊到了歐洲;帶著筆電,也會有小本子和鉛筆相隨。
在泰緬邊境的日子,從國際志工到人道援助發展工作者的身份,譜出了年輕的熱情想像與實踐,接踵而來的迷惘到崩潰,然後緩緩站起的樂章。它聚焦了,所謂幫助與被幫助的真實生活場景,給我跌倒、受傷、成長的機會。
我整理手記,翻閱從前的自己,感覺複雜有趣。很多個夜裡,竟也可以讀出了神;或感到些許陌生。青澀的字裡行間透露出,那位年輕的自己,對多版本的世界想瞭解的渴望,和對於海外人道援助發展工作的熱情。
猛然回頭,眨眼之間,十年走過了。
寫書的過程,是反覆取捨的心路歷程:要將和自己並肩走過這麼多日子的人們,他們的故事與天空,寫得栩栩如生,到何種程度?真實的事件,藉著書寫,進入了故事裡,蛻變成了文本的部分。
逐漸成書的同時,才明白,這些,也是自己走過的生命,也是屬於我的生命故事。倘若煽情些的稱之為十年告白,那麼,這本書,也是這個階段的某種句點,與再出發。
幾年前在邊境的木頭高腳屋裡,曾和友人們談論到想做的事。我說,希望可以把自己的人生,以十年為單位,開始嶄新的嘗試。
當時友人覺得頗新鮮,追問自己每一個『十年』,想做的事情。自己異想天開地說:第一個十年,獻給父母親,第二個十年,是學生的時代(累積如何對社會�學校�體制提出問題的時代),第三個十年,是援助發展工作的學習和實踐。第四個十年,嗯,來組樂團,寫有意思的歌走唱。第五個十年,一圓對哲學和現象學的喜好,去讀哲學、現象學和醫學人類學。第六個十年,希望存夠了錢,可以到那時候,想去卻沒去過的地方走走!
那麼,第七個十年呢?朋友追問。一群人,早已有人笑出來了。
太遠了,夠了就好。我笑說。
一個不斷學習的人生,本不需以長度衡量,也不用刻意以ㄧ段時間的開始與結束作規劃。按表操課的制式,其實也不是我的性格。但這段愉快的談話,喚起了在場朋友們熱切地說著自己可能的『十年』想像,全新的開始。大伙兒大聲說出夢想的氛圍,令人印象深刻。
最近幾年回台時,因校園分享,遇到了許多,懷抱著想為這還不夠美好的世界,盡一點心力的年輕學生。我總想著,他們有如當初的自已。那顆心,是一樣的。
而援助發展工作,這無中生有的活兒,有如帶著刺的玫瑰,經典的美麗,也能扎傷人。
台灣蓬勃迎向國際志工、援助發展熱潮之時,希望本書能夠替這股熱潮,注入更深層的思辨。這本書,或許也能送給這些年輕而蠢蠢欲動的心,希望我們這些後輩的眼睛,從一片灰暗之中,看見光亮。然後,擁有行動力,溫柔而堅持,開始每個嶄新的十年。
最後定稿時,邊境友人跟我說,就帶著分享的心情吧,其餘的,相信已經都在書裡了。這話,穩定了自己些許忐忑的心。有了信心,也想起了初衷。
書的出版,要非常感謝允晨出版社,最初的豪爽應允,使這文本與影像成為可能。
青春的瘋癲吶喊,回聲襯著足跡,散落在古老歐洲大陸中;也遊蕩蔓延在105號邊境公路上。那騎著打檔摩托車,大聲歡叫著風聲的肆意亂竄景象,浮現腦海;一如筆直著,曾只懂往前行的自己和友人,無視軍警,不顧槍砲,青春無敵。
在泰緬邊境、東南亞、歐洲、故鄉台灣的行旅之間,和自己以各種形式相遇的人們,感激有了你們每一位慷慨的分享人生,才得以有了現在的自己。
成書,也是私心的為了母親,原本想著和她一起到邊境、歐洲走走的心願,沒來得及成真。此書是另一種形式的伴隨。
也想跟每一位讀者朋友說,謝謝你們,讀了我生命的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