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短小精闢取勝
文�浦忠成
印象中所謂小說,該是連篇累牘、千言萬語,加上深具個人風格、脾性的角色,逐一沉陷於複雜糾結的敘事結構,即所謂的情節;男男女女莫不要經歷一段人間行旅或生命淬鍊的過渡,當長短敘事終於完結,人物回首,或是功成名就、有情人終成眷屬,從而欣喜歡慰;或是仕途蒙塵、摯愛離散、家產耗盡,最後悵然失落;或是憂喜參半,繼續在人間過著不富不貴卻也無災無難的生活,甚或是如逝水東流、嶺上停雲,俗情不羈,優游自在,千山一任孤行。讀一篇小說就是讀盡一個人、一個家族、一個族群社會的生命歷史,起碼是一段生命內容。精簡可乎?一翻開紅樓夢,讀者就要承受、體味箇中人物的悲喜;施耐庵筆下個性、身手各異的一百零八位人物,更讓人得要翻滾在人性人情的糾纏顛覆之中,方能真正品味其酣暢淋漓的人間歷險。
微小說的體類早已出現,但是在臺灣卻不算是被重視的文學表現形式。近年來文壇注意的多屬所謂大河小說,如今微電影風行,而平面媒體與公部門的文學獎卻也仍未將微小說列入獎勵項目。古今中外的理論都強調,文學本就是反映環境的現實層面,文學的思潮與技巧更不能自外於其依附的風土人情。拜資訊科技與數位方法的快速發展,讓臺灣比許多國家或社會更早就進入全然資訊與數位的生活型態,部落格、臉書、LINE等溝通形式讓人際間的互動更加快速、便捷,大眾運輸工具如高鐵、火車、捷運、公車上,多數人都在低頭滑動手機、輸入或檢索資訊。在如此便利的環境下,自然產出許多短小、靈犀、巧慧的各類靈感產物。典型的例子就是年度的綜合感覺評價居然可以用單詞亂、假、變等予以概括。這種一言以蔽之的概括是否準確,自然各有說法,惟確已改變了傳統原有行文運辭的格局,宣示短小、精闢、巧思、靈現的文學創作形式必將佔據一席位子。
沉潛多時的瓦歷斯•諾幹,繼前些日子出版解析華語文字的書籍,丟出讓文壇震撼的二行詩,現在又要率先亮出微小說作品。看得出作家一步步往前行走的蓄勢。泰雅族人竟然鑽研華語文字學到可以出版專著的地步,確實令人驚奇!也就是因為深刻認識並掌握華語文,所以瓦歷斯•諾幹可以將這些文字差遣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微小說必須讓所有的詞彙發揮其最大的效能,才能讓極其有限的文字組合充分展現其集體形塑的情節內容,並且指涉一種作者處心積慮營造的意境。試看<下場>一文:
部落的馬瀨與平地盜木人一同在山林中被逮,巧的是,宣判也在同一場。盜木人判罰六個月得易科罰金,馬瀨判罰一年六個月。
盜木人盜伐珍貴樹種,馬瀨只是到祖先的森林撿拾腐木裡長出來的靈芝,靈芝拿到都市賣錢用來養瘦弱的家庭,而且靈芝也是給都市有錢人治病,盜伐樹木是趕盡殺絕,採靈芝卻是永續利用啊!
不解的馬瀨小聲的問法官,法官說:「法律就是這樣訂的,何況,誰叫你不請律師?」
敘事緊湊、語詞簡練,短短百五六十字文就鋪陳一則故事及其引申的寓意、諷刺。這種極度精簡的文學表現形式,在作者的處心積慮地營造與情節的精挑細選,其實讓全篇意蘊濃縮精煉,沒有足夠慧心,有時候會錯失作者刻意隱藏、卻很重要的啟示、暗示。微小說形體短小,卻一點都不好輕易閱讀。瓦歷斯•諾幹原本就擅長黑色幽默,這樣的文體到他手中,又是可以充分發揮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