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相見恨晚
當我編《最後的黃埔》時,妳還沒寫此書。去年,妳來天母訪談《巨流河》,我也不知妳已寫成此書。否則,大概會換做我訪問妳。我會問妳許許多多眷村的問題。
多年來,我耕耘於這個領域,妳的書卻令我眼睛一亮,覺得它不一樣。妳書裡的眷村和我所熟知的眷村大有不同,妳的敘述口氣也大有不同。
這是因為時間麼?妳離開台灣三十年,眷村和妳,都有了太多的變化,是因為妳自身的變化,而產生的心情麼?這令我在燈下讀著,不斷地思量。
我突然想明白了,這本書裡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山水。你父親的故鄉,「明屋」,我似乎見過。在我延長流離的童年,湖桂道上,也有一些這樣的山水、人物,甚至衣裝。中國的風土由長江往上駛,就是這樣子,大同小異,有奇麗的,有秀逸的,與世無爭的山麓、梯田。多麼隱逸的,似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妳說,去國三十年才寫此書。我想,在妳的記憶中,應該有三個二十年。一個是妳年輕的父親在他故鄉的二十年,一個是你在台灣成長的二十年,還有一個,是妳過去二十年。六十年記憶中的山水重疊起來,從明屋,到你母親的海邊漁村,到南部隱逸山間的小眷村。那不言不語的父親,貫穿了全書,他從故鄉的山水小村出來,被炮火轟亂了一生,天涯淪落,到海島與漁村少女結識,生下了妳。妳的血裡、腦子裡,有「明屋」的記憶。
妳的書,是對台灣的感謝禮讚,也是對妳母親的禮讚。世上大悲,「悲莫悲兮生別離」,妳父親在台灣眷村,每每喝得酩酊大醉,只有妳母親用男子漢那樣的話激勵他,他才能拾起勇氣。她是一個海邊漁村的孤女,卻有人生的智慧,撐起一個家。在她身上有一種台灣的融合力,從福建到東北,從麵疙瘩、水餃到涼拌豆腐、大鍋湯。
此外,妳在學院裡,讀了許多評論理論之後,以這樣類似采風式田園詩的方式,描述興高采烈的生命,精挑細選妳的題材。建立你自己平直樸素的風格。應該可以說,妳跨過父輩的磨難,面向另一個開展的世界。(”Look at me. I have surpassed all my parents’ hurdles. There is a wide world for me.” )
齊邦媛◎作家、台大外文系名譽教授
二○一三年八月十二日,於天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