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發現一棵文學巨木種
走在一大片尋常雜木林中,忽見到一棵巨木種,內心的驚喜是難以筆墨形容的。雖然目前這棵巨木種纔只生長到一般雜木的高度,可預卜假以時日,必將長成一棵巨木甚至是神木,高高地超出這片雜木林。我於秋見的文字,有如此驚喜。
初接觸秋見的文字是他參賽西子灣文學獎得首獎的〈女兒經〉,如前所述,我有如在雜木林中遇見了巨木種,只這一篇文字,已可見出作者有使不盡的才華。其後決審一九九二年度西子灣作家散文獎,纔有機會接觸到秋見更多的作品,我內心的欣喜自是難以形容。
我的《藍色的斷想》C卷有這麼一則斷想:「我看人,不異看樹,看見一些熟悉的晚一輩停止生長,看見他們只長成灌木或小喬木,令我大大失望。畢竟巨木或神木之種罕見,多數皆小品種而已。你不能期望小品種再生長分毫。」
從這則斷想可以想見我發現秋見這棵文學巨木種的歡喜。我一直熱切盼望台灣能出現世界級的大文豪,可是一直讓我失望,我們的大文豪一直未產生,極目環望,小品種何其多!我常說:「狗嘴裡長不出象牙。」我這句話得罪了不少人。但與其說這句話讓許多人不舒服,還不如說這句話讓我痛恨。我痛恨台灣在地理上是個高山國,三千公尺高?有二百三十一座,而台灣在人文上卻是個荷蘭國,低於海平面。論時會,台灣已到文藝天才雨後春筍般輩出的時候了。最近我有機會讀到陳煌的《鴿子托里》系列,大為振奮,陳煌比秋見生長得更高,更成熟。盼望秋見努力吸收我們南台灣熱帶的豐沛陽光和雨水,莫要落後了。
秋見將出第一本散文集,要我寫篇序,我當然很樂意藉此向讀者推薦。
秋見給我的信說:去書局觀摩散文書籍的編印形式,才知曉國內「作家」和作品,非常非常之多。這麼多人寫這麼多字,以不同方式呈現深度思考,可是究竟誰看誰買?
台灣曾出版一本名為《台灣十二大散文家選集》的書,我總覺得將「大」字去掉,僅標為「台灣十二家散文選」更妥當些。「大散文家」談何容易,凡稱得是「大」,必得向世界拿得出去,台灣哪來如許多的大散文家?誰看誰買是另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真正重要的是千年後,當代林林總總作家中究竟遺留幾家?
我讀秋見的文字,一路雖然欣見到他使不盡的才華和用力之深,但也發現他有嚴重的文字窠臼。希望秋見能跳脫這些窠臼,秋見如不能跳脫這些窠臼,必無法再繼續生長成巨木或神木。
秋見的文字看來似乎是由武俠小說入門的。劉捷先生在秋見的︿女兒經﹀得獎評語中便說:略有武俠小說的氣味。這是嚴重的弊病,這本集子裡,武俠小說的氣味貫串頭尾,武俠小說的語詞、語法或顯或隱隨處是,令讀者不免有非正宗散文的感覺。這個武俠文字窠臼,非得剷除淨盡不可,這是秋見此後幾年內必須自我根除的一件工程,看來須得耗費一大段氣力。
由於武俠窠臼,本集子便隱隱形成另一套寫作套式,這也是要提醒秋見大力加以檢點的。
建議秋見廣讀各種文體,無論哲學、科學、史學等等,我希望秋見一一涉獵,更應多看文學經典作品,如此自可打破武俠窠臼,且可廣見識,尤其識字。如此,眼光方能尖又能大,才能擴大心思和筆路。
天生麗質的佳人,愈是打扮便愈是遮掩了她的國色。打扮是那些有缺陷的女人的不幸手腕,文章亦如是。秋見才華洋溢,無須打扮。這裡要秋見下筆多收斂。
秋見是黑手,一直在國家工程機構服務,專司引擎修理。了解他的出身,他由武俠小說入門的文學預備路程便無足怪了。但黑手界居然出得這樣一個傑出的文學旗手,卻是很難令人置信。我於秋見畏敬有加,我常說:秋見是台灣文學明日之巨星。秋見必不會辜負我這一番期盼。
本集子所收二十二篇文字,泰半得過獎,可謂璀璨斑爛,光耀奪目,雖然有上述的瑕疵,卻是瑕不掩瑜。
陳冠學序於萬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