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把托馬斯所寫的詩譯成英文的人是美國詩人兼翻譯家若伯.布萊(Robert Bly)。他的翻譯方法跟佛爾頓的完全不同。從事翻譯工作的詩人有時隨意改他們所翻譯的詩的原文。布萊先生就是他們裡頭的一個。托馬斯一九五八年發表的詩集《路上的秘密》中有題名為〈巴拉基列夫的夢〉的一首詩。其中的一闕佛爾頓譯得很正確: ”There was a field where the plow lay / and the plow was a fallen bird”。董繼平把這闕譯成 「有一片田野放著一台犁/而這台犁是一隻墜落的鳥兒。」我讀這闕詩的時候就看那台犁的一把躺在土地上,另一把以四十五的角度傾斜往上,正像一隻斷了翅膀的鳥。布萊把這個非常戲劇性的意象譯成 ”and the plow was a bird just leaving the ground”,逼著讀者接受那犁垂直地立在田裡。布萊一九七○年初把他的譯文寄給托馬斯看。托馬斯回答說:「你那”a bird just leaving the ground”比我的”a crushed bird”好得多」。托馬斯的回答涉及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認為詩人已發表的詩不屬於他自己,屬於他的讀者,屬於世界愛好詩歌的人。因此,詩人不應該讓譯者隨意改詩的原文。
托馬斯一九九○年中風之後,只會講幾個詞,例如ja,「是的」,nej,「不是」, men,「可是」和 mycket bra ,「很好」。可是只要是托馬斯的妻子莫妮卡(Monica) 在他的身旁,托馬斯會參加任何題目的談話。你無論問托馬斯什麼問題,莫妮卡看了托馬斯的面孔之後,會回答你的問題;「Mycket bra!」托馬斯就說。有時托馬斯會畫一個圖,告訴莫妮卡他要什麼。我記得有一天我在托馬斯和莫妮卡的家裡吃午飯。托馬斯忽然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個馬頭給莫妮卡看。這一次莫妮卡簡直猜不到托馬斯要什麼。托馬斯不耐煩地再畫一個馬頭。「啊」,莫妮卡說,「你要你的眼鏡!」 「Mycket bra!」托馬斯高興地說。我不懂一個馬頭跟托馬斯的眼鏡有什麼關係。莫妮卡給我解釋說:「托馬斯的詩集《黑暗中的視覺》有一首詩叫「打開的窗子」。那首詩的最末了的幾句是:「我不知道我的頭/向哪邊轉—/以雙重的視野/像一匹馬。」我之後問莫妮卡說:「要是托馬斯要他的眼鏡,他為什麼不畫一副眼鏡呢?」莫妮卡回答說:「托馬斯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