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時,那悸動是海潮、是節奏、是傷害、是喜悅。我已經很熟悉對一個地方那樣強烈的第一次悸動,因為那是一輩子保有的,就像我把拇指的指甲留成方形,還有我失眠的毛病,都是一樣的。芙瑞雅?史塔克(Freya Stark)是我最喜愛的作家之一,她在《刺客谷》(The Valley of the Assassins)裡提到一種類似的感覺:「它在向晚的天光裡明亮清晰,那景象令朝聖者怦然心動。我滿懷著憧憬,思索著這些令人願意不遠千里一探的事物。」她所提的「它」,可以是任何能吸引我們的事物,其強度大到讓我們從抽屜裡翻出護照,收拾起最輕便的行囊,就像拎著弓箭的古代女獵手那毫不猶豫的本能,邁出大門。
薩丁尼亞──真正的名字是薩得尼亞(Sardegna)。自從多年以前,在蘇黎世一家單調的旅館房間裡讀了英國作家D?H?勞倫斯(D. H. Lawrence)的《大海與薩丁尼亞》後,我一直想來這裡。「那是一個窮人住的小地方,石頭多,母雞在地上搔抓。」我讀著,「我們的車子開了進去,進入歐洛塞(Orosei),一個離海不遠、破舊不堪、驕陽肆虐、眾神遺忘的小鎮。我們往下到了廣場。」我們往下到了廣場。對了,我就喜歡這句。我把我那平裝版書裡「驕陽肆虐」的下面畫了線,當我漸入夢鄉時,底下蘇黎世車流的喧鬧聲,變成此刻我眼前拍打著海牆的這些波浪。
旅行令一切都變為自然即興。你變成像神一般,充滿了選擇,可自由參觀宏偉的歡樂宮,男歡女愛於清晨,為鐘樓素描,讀拜占廷歷史,對著達文西《紡車邊的聖母》(Madonna dei fusi)畫中的那張臉凝眸端詳一個小時。像孩提時那樣,你敞開心懷──一陣子──收納這個世界。還有發自內心深處的一面──那個自由的女獵手,自由地出發,自由地回家,帶回記憶,放在爐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