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一想起就覺得莞爾,關於這趟奇異的旅程
三月的波士頓。一封電子郵件姍姍從德國而來:
探索未來.....
很快地,我們即將能遨遊四海——利用創新的GPRS及UMTS技術,網路將如您的手機一般貼身。
易利信在快速成長的電信及資料傳輸領域領先全球,為行動及固網提供先進的解決方案。
位於德國的易利信歐洲研究中心的行動多媒體實驗室將在今年夏天舉辦暑期實習計畫,邀請世界各地熱愛行動通訊者共同為未來令人興奮的行動多媒體遠景努力......
有興趣者請於四月二十日之前將申請書寄至......
易利信、行動多媒體、德國、歐洲研究中心!我本來只是想買張歐洲火車聯票趁這個夏天到歐洲休息一下而己。
五月,坎城的網路咖啡廳裡,一份專題提案從法國南部品質普通的網路線中跳入我眼中,為了讓我用自己的電腦收信,胖胖的老闆花了不少時間幫忙改變區域網路設定。
我想你一定聽過WAP(Wireless Application Protocol)。WAP基本上是網路通訊協定的一種,使用的是一種類似於網頁上HTML的標記式語言WML(Wireless Markup Language)。WAP是無線電子商務中一項重要技術,透過WAP,人們可以直接在行動電話上存取網頁及閱讀資訊。
另外一種新興的科技稱為藍芽(Bluetooth)。藍芽是一種低成本、低功率的無線系統。使用模式包括檔案傳輸、自動進行行動裝置之間的同步化、無線區域網路等等。這個計畫的初步構想是結合利用WAP技術組成的遠距離行動電子商務(透過GSM, GPRS或3G網路)以及近距離透過藍芽連結而成的區域行動電子商務。
目前藍芽技術仍在發展中,因此這個為期三個月的研究計畫可能會面臨軟硬體無法配合的風險。運氣好的話可能可以做出些東西,運氣不好也有不能實現的可能。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試試?不過,目前還沒有太多人在做這樣的嘗試,應該是挺有挑戰性的。如果妳有其他類似的構想,也歡迎提出來我們一齊討論。
這是未來三個月的指導者巴斯伯(Axel Busboom)寄來的提案。坐在從法國南部往巴黎的高速火車TGV上,我和另外兩位即將赴美攻讀電機博士學位的同學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可能的構想和未來的無限可能。
六月的德國科隆區工業城亞琛(Aachen)。坐在比麻省理工學院某些教授辦公室還大的隔間裡,我終於取得兩套易利信的藍芽開發套件,拿到一套德文版的Visual Cafe JAVA開發工具。
「啊,我沒有想到他們會訂德文版的,可是重新申請軟體授權可能還要幾個星期......」我的指導者說。所以我決定光明正大地拿出自己的電腦,開始我的工作。厚厚的規格書約有千頁,周圍沒有一個人讀過。什麼SDP, LMP, L2CAP, HCI, RFCOMM......密密麻麻地出現......我沒有一個看得懂。
Jose Luis Salazara 和我共用一個辦公室,他來自墨西哥,就像心目中墨西哥人的形象:熱情、直爽、開朗、好笑。他誇大地說:「妳連這些網路協定都不太熟,這個程式妳要怎麼寫?!來,我來教妳!妳看喔,這一層協定要這樣和那一層協定溝通......」
Jose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又一個的方框,詳細地向我解釋上下層不同的通訊協定該如何互相傳遞資訊:「我怎麼這麼厲害,講得如此清楚。我覺得我真該去當老師,怎麼會來當程式設計師呢?」
Jose是解釋得「好像」很清楚,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得瞪著面前的程式,思想出一些所以然來。兩個半月後,得做出「展示」。
七月的一個星期五下午兩點多。辦公室內有些悶熱。這個週末柏林有「愛的大遊行」。好幾位由世界各地前來的同事早買好夜車票打算即使沒旅館住,站在愛的大遊行陣列裡睡一夜也值得。我因為早有周遊火車票,並不急著買票。
「嘿,妳這週末打算去哪?」Jose問。
「當然是柏林大遊行啊,我們大概有十幾個人都要去哪。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回答。
「我一點也不喜歡techno的音樂,妳沒有看過電視上報導柏林大遊行嗎?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擠在一條馬路上,叮叮叮......嗒嗒嗒......的,那種音樂很可怕,簡直會讓人瘋掉,不去不去。」Jose開始發出一連串他心目中的techno音樂。還一邊鼓動著身體,做出一副在柏林大街上動彈不得的擁擠中跳舞的樣子。
喂,我想到一個好地方!妳非去不可!妳聽過西班牙的「奔牛節」吧。就是這個星期。為期一週,全世界的人彷彿都擠到那個小鎮上,穿著雪白色的襯衫長褲,綁著火紅的領巾,好玩極了。妳想要人擠人的話,那裡絕對可以和柏林比。要瘋狂也絕對不輸柏林大遊行。無論如何,我保證妳去了一定永生難忘,遠比那吵死人的techno音樂好太多了。
奔牛節?我當然聽過,怎麼是同一個週末呢。而且,西班牙好像「有點遠」吧。Jose倒是很熱心。
沒問題,我知道妳的能力,一天之內可以到達的地方都是妳的勢力範圍。妳不是說火車聯票坐愈遠愈划算嗎?我要是有妳那種票一定會去,妳知道這裡到西班牙來回正常票價大概超過四百塊美金。坐一次妳的火車票就回本了。
安靜下來,Jose繼續認真地敲打著鍵盤,我也埋首回螢幕,試圖殺掉讓剛修改過的程式不能執行的臭蟲「們」。再不認真點就別想去柏林了。Jose在辦公間和印表機室來回跑了幾趟,用訂書機把列印出的一疊紙張訂好,並仔細地用黃色螢光筆畫上記號。半個小時候,Jose打破沉默,把那疊裝訂整齊的紙遞給我:
喏,我全部幫妳查好了,五點四十五分從亞琛西站出發,明天中午一點二十分妳就在西班牙潘普洛納(Pamplona)城。妳看,我把所有火車時刻表都查好印出來,六點三十九分妳會到科隆,接著晚上十點零五分到達巴黎。在巴黎妳必須從北站坐地鐵到Austerlitz站,然後轉車前往Irun。早上七點妳就會到Irun,從那裡,妳得轉西班牙當地的火車或是坐巴士。我也幫妳查好巴士時刻表了,他們的網站只有西班牙文,妳一定看不懂,不過別擔心,我都確定好也印出來給妳。從Irun到潘普洛納因為是慢車要五個多小時,總之,明天下午一點妳就可以看到牛了。
什麼?哪裡是潘普洛納城?我半個小時前才第一次聽過這個地方的名字,
Irun在哪一國我也不知道,反正去就是了。倒是回來比較麻煩,火車竟然不到Irun要到另一個地方,而且看來妳可能得先從潘普洛納城做巴士到某某鎮上再換火車。不過沒關係,我完全計畫好了,妳只要在星期日中午十一點左右趕上那班巴士,星期一早上十點妳就可以出現在辦公室。
這是不是太累人了?
快,現在是三點半,妳還有一個半小時可以回去收拾行李!這裡的彈性上下班制度規定星期五下午兩點就可以走了。快走!幫我帶紀念品回來!
等等,讓我想想吧......
妳怎麼還不走!沒時間收拾行李了! 程式星期一再回來寫就好了!
就這樣,二十二個小時後,我站在西班牙潘普洛納城廣場的旅客服務處前:
什麼?妳想找個地方睡覺?妳沒看到車站公園裡睡了滿地的人嗎!妳有沒有帶睡袋還是毯子?這樣吧,我告訴妳幾個比較安全可以睡覺的地方——像是火車站、中央大公園都還可以。
拜託,我快不行了。 這二十二小時我大約轉了七次車,好不容易有臥舖的那一段車上竟然緊擠得連站的地方都幾乎找不到。非躺下來不可!
不然,妳真的那麼累的話,可以在外面的廣場上坐坐,運氣好的時候,有些住在附近的老太太會來問妳要不要去她家住。妳也許可以試試看。
不行,只要有床,什麼地方都可以,現在的體力不能睡公園哪。不知怎麼著,今天也沒有一個老太太出現在烈日高照的廣場上,只有穿著全身白色衣裳繫著紅色領巾的男男女女,還帶著雪白色也繫著紅色領巾的狗。
我們現在有空位,妳要的話快來。
還有床位!我幾乎?望地從寄物中心的牆上記下一個電話,不抱希望地打去。現在還有床位!我顧不得再問下去,立刻照著對方的指示沿著地圖找去,而且還不遠。停在一個狀似工廠之處,果真還有床位,我辦好登記手續,恨不得立刻上樓躺下。
什麼?妳現在就要睡?那妳晚上不睡嗎?
當然要睡!可是精采活動都在晚上,現在是下午六點,至少讓我先睡三個小時到九點吧?依我目前的體力,?不可能撐到天黑。
妳付的錢只能睡七個小時,現在睡的話,晚上就沒得睡了。妳不能占著床位啊,別人也要睡的。算了算了,看妳很累的樣子,妳先上去睡三個小時,晚上再回來睡另外四個小時好了。
謝天謝地,我現在只想躺下來,哪管得了晚上可以睡幾個小時?
等等,妳沒有睡袋和枕頭?那妳要怎麼睡?怎麼什麼都沒有,我借你一條毯子好了。
領了毯子,爬上窄小迂迴的樓梯,老闆打開一道木門。
噓,小聲一點,別人正在睡覺,別吵到他們。妳看哪裡空都可以睡,自己選床位吧。
床位?我雖然也常住十四到十八人房的青年旅社,但,這間低矮的「閣樓」(其實我覺得比較像是屋頂加蓋的儲藏室)裡,我只看到地上鋪滿了厚厚的海綿(真的是海綿),像是搬家時綁在沙發外面保護用的那一種,還有幾塊切開來,大概是做為枕頭的海綿塊,另外就是睡在海綿上白色衣裳充滿紅紅酒汁泥濘的年輕男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需要睡袋......小心地把自己和貴重的東西裹在那條要來的毯子裡(而且還穿了長袖長褲襪子,因為不管是海綿或是毯子都讓人有點發麻),我只有三個小時,這至少比公園或火車站好?
三個小時後,整個潘普洛納城歡聲雷動,窄小的街道擠滿世界各地湧至的人群。唱歌、喝紅紅的酒、大叫、一邊跳舞一邊把酒往身上倒......醉倒的人躺在地上、公園裡......樂隊、人群從一個廣場移到另一個廣場。
半夜兩點,我拖著疲累的身軀再度回到今晚的「住處」,準備繼續使用剩下的四個小時。據說早上八點的「奔牛」,非得六點去占位子不可。潘普洛納城的奔牛連續一星期在早上八點開始,沿著城內一條小巷子跑,自認英勇的人都可以參加跑在狂牛前面。沿著巷子的所有陽台都以高價出租,而且早訂光了。小小閣樓旁正好有一家pub,樂團的大鼓聲聲震著直到我昏迷。
六點多的潘普洛納城,樂團終於停止。睜開眼時,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剩下的幾個人也彷彿逃命似地整理出門。快快,不然就搶不到可以看到牛的位子。有人爬到屋簷像蜘蛛一樣黏在牆上,奔牛沿途所有的柵欄上下都「爬滿」了人。我很努力地占了一塊很小的地方,大約是被擠著懸在半空中的。
「碰!」一聲槍響奔牛開始。我努力地左探右探,試著從人頭之中找到一點縫隙。我只看到穿著白衣紅巾的人興奮地衝出柵欄。然後,人們爬下柵欄,工作人員開始拔起一根根木樁。等等,牛呢?我趕快抓著一個人問。
牛?跑完啦。我來第二天了,昨天也是什麼都沒看到。牛跑得很快,大概三秒鐘就衝過去了。為了照相,我今天特地進去跑,總算看到牛了。妳想看的話給我妳的地址,我照片洗好了可以寄給妳看。
一個美國男孩告訴我。
夠了,夠了,奔牛節令人印象深刻,不過待一個晚上就夠了。再待一天我一定會發瘋。
在還是睡滿了人的潘普洛納城車站裡排著隊買回程票時,一個美國女孩轉過頭來,對我苦笑一番。我好累好累,明天十點前還得趕回公司。雖然沒看到牛,還是幫Jose買了有很多牛的照片的西班牙文報紙、明信片和領巾。:)
七月的第二個星期、第三個星期、和第四個星期的前半。我一邊繼續著和藍芽挑戰,一邊擤著鼻子頂著高燒和努力使用剩下嘶啞的聲音。Jose則一邊擔心我會把全辦公室的衛生紙都用完,一邊四處宣揚我如何遵照他的指示完成這項壯舉。
我曾經是非常不喜歡做實驗的。卻為實驗室寫了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