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多年來,西方學界逐漸興起「巴勒斯坦研究」(Palestine Studies)。美國的哥倫比亞大學與布朗大學,以及英國的亞非學院及埃克塞特大學,皆設有相關研究中心或研究計畫。所謂巴勒斯坦研究,主要聚焦巴勒斯坦問題的歷史根源、發展脈絡,以及未來可能的解決方案。若論此一領域的先驅,美籍巴勒斯坦學者愛德華.薩依德無疑是代表人物之一。他於一九七九年出版的《論巴勒斯坦》(The Question of Palestine),至今仍被視為巴勒斯坦研究領域的經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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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薩依德出生於耶路撒冷的一個巴勒斯坦基督教家庭,十五歲時隨父親移民美國。他先後在普林斯頓大學完成學士學位,並於哈佛大學取得碩士與博士學位。一九六三年,薩依德尚未完成博士學業,便受聘於哥倫比亞大學英語及比較文學系,並在該校任教直至二○○三年逝世。薩依德早期的研究重心為十九世紀英文文學,但一九六七年的「六日戰爭」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以色列先發制人,迅速佔領耶路撒冷、西岸、加薩、西奈半島與戈蘭高地。此戰不僅重塑中東格局,也深刻影響美國的政治輿論。特別是薩依德所處的紐約,知識界普遍傾向支持以色列,這促使他更加關注巴勒斯坦問題。一九七○年,薩依德發表〈被描繪的阿拉伯人〉(The Arab Portrayed),雖僅六頁,卻展現其深刻的民族認同。他批判美國媒體將以色列塑造成英雄,而將阿拉伯人刻畫為歇斯底里與落後的暴徒。他強調,巴勒斯坦人並非無主之地的遊牧群體,而是長久定居於此、擁有文明與社會組織的民族。然而,當他們抵抗以色列的佔領時,輿論卻習慣以「恐怖分子」的標籤加以貶抑。
一九七九年《論巴勒斯坦》出版後,薩依德持續投身公共論述,並撰寫大量與巴勒斯坦問題相關的文章與學術著作,其中的重要作品包含《責怪受害者:偽學術與巴勒斯坦問題》(Blaming the Victims: Spurious Scholarship and the Palestinian Question)、《遭剝奪的政治:巴勒斯坦自決的掙扎》(The Politics of Dispossession: The Struggle for Palestinian Self-Determination, 1969-1994)、《和平進程的終結:奧斯陸協議及其後》(The End of the Peace Process: Oslo and After)與《從奧斯陸到伊拉克與路線圖》(From Oslo to Iraq and the Road Map)等重要著作。這些著作不僅延續《論巴勒斯坦》的核心關懷,更進一步揭示猶太復國主義對巴勒斯坦人所造成的結構性傷害。
即使薩依德在二○○三年因白血病辭世,他對巴勒斯坦問題的見解至今仍具極高的參考價值。在世期間,他經常與以色列學者保持交流。本文前面提及的兩位以色列歷史學者:帕佩與施萊姆都曾承認薩依德的思想對其研究有所啟發。例如,帕佩指出,薩依德對一九四八年事件的歷史觀為他早期的檔案研究提供重要啟示。他在二○○六年出版的《巴勒斯坦種族清洗》(The Ethnic Cleansing of Palestine),便透過以色列解密的軍事檔案,更有系統地揭露巴勒斯坦人遭集體「移轉」的歷史真相。至於施萊姆則讚賞薩依德的洞察力,並在一次專訪坦言,薩依德早在一九九三年便已洞悉「和平進程」的假象,而他自己當時仍天真地相信和平是不可逆轉的。
薩依德的影響力並不局限於巴勒斯坦研究,更在西方的中東研究(Middle East Studies)引發一場典範式的轉變(Paradigm Shift)。這種轉變與他於一九七八年出版的《東方主義》(Orientalism)密切相關。該書主要檢視自十九世紀以來,英國、法國與美國如何建構一套帶有霸權式的伊斯蘭與中東知識體系,並進一步影響各國的政治及社會。不過,這套知識並非完全客觀,而是隱含權力支配與二元對立的世界觀:西方被視為文明、民主及人權的象徵;非西方則被描述為落後、專制與暴力的存在。薩依德在《東方主義》中曾明言其寫作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