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遙遠的年代 熟悉的空間
張子樟�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前所長
「追尋」旅程的結構
文字讀物的敘述一向都遵循所謂的「追尋」(quest)旅程:「在家→離家→返家」(Home→Away→Home)的說法。即使《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的作者坎伯(Joseph Campbell, 1904-1987)把它改成「啟程→啟蒙→回歸」(Departure→Initiation→Return),敘述重心依舊在「離家」(啟蒙)過程。換句話說,「在家」(啟程)和「返家」(回歸)只是過場,「離家」(啟蒙)過程才是故事精華之所在,能不能吸引讀者認真細讀,並完成這趟閱讀旅程,全看作者如何鋪陳主角接受啟蒙的過程。閱讀《騙子、猴子與絲路連環暗殺事件》這本書,也是如此這般。
說書人的本事
這本可愛的書以溫和的喜劇、純淨的文筆以及人物的豐富奇特之處而聞名,尤其是絲綢之路之旅的中心人物奧瑪和薩米爾。一個活在兵荒馬亂年代的孤兒如何苟活?如何乞憐求生?作者熱衷於文字遊戲和雙關語,因此文章中充滿了喜劇元素,處理得非常巧妙,為文章的流暢性帶來了很多樂趣。
薩米爾的講夢技巧非常高超,對讀者和觀眾來說都很有趣。接下來的故事簡潔、真誠、內容豐富。許多人被薩米爾欺騙並雇用殺手進行報復,對薩米爾的謀殺企圖是故事情節的主線,而作者寫作的訣竅在於,每一次謀殺企圖都與我們的預期有所不同。在書中,猴子逐漸明白了愛和家庭的真正意義。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教訓,因為他是一個孤兒,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關懷。
高潮之後的深度
書中最精采的場景,是圍繞著薩米爾與一個意圖毒害他的人(淨化師)進行的一場決定命運的棋局。一間擁擠的茶館裡,在薩米爾的大部分計畫都失敗之後,猴子正在觀察並想知道他的主人是否有興趣獲勝。他想也許薩米爾願意死,但卻不忍心看他死去。這個場景充滿了令人心碎的場面,最後猴子終於向滿屋子的陌生人傾訴了自己的心聲。他問出了一個充滿好奇的年輕人會對這個如此殘酷的世界所提出的所有問題,而他只是天真地期待得到答案。他得到的答案是我最喜歡的部分:「為什麼我們非得要如此殘忍地對待彼此?為什麼我們要把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來減輕自己的痛苦?為什麼這個世界遠遠不如它應該的樣子,或我們能想像的樣子?為什麼神要給我們這些想像力,如果它們所做的只是將我們引向一個永遠無法企及和永遠無法看到的國度?為什麼每一件事都如此令人失望?為什麼愛是最好又是最壞的疾病?」
作者納耶里將俏皮的幽默、扎實的節奏和完整的人物形象融入到這本詼諧、充滿刺客色彩的旅行者故事中,同時也為十一世紀的絲綢之路描繪了一幅令人難忘的生動肖像。
考據:文學的回音
對於熟讀中外名著的愛書者來說,在沉思這書中主僕之間動人的情感交流過程時,會聯想到另外兩本名著:《西遊記》和《唐吉訶德》。
孫悟空是真正的猴子,為了回報唐僧幫他脫離困境,只好以弟子的身分陪他去取經。悟空生性聰明、活潑、勇敢、忠誠,又嫉惡如仇;但唐僧已經沒有絲毫神性,欠缺自我救贖的能力。他本性不昧,執著於取經大業;然而身為凡夫俗子,性格又偏向世俗化。他強調慈悲,「慈悲」到妖人不分的程度,無意間也就給了各色妖怪以可乘之機。雖然號稱十世修行,但似乎並沒有給他帶來洞察世事的能力,反而迂腐有加。西天路上的眾妖怪就看準這一要命弱點,大加利用,使用攻心戰術,屢試不爽。唐僧無法約束孫悟空時,就拿出致命武器「緊箍咒」,讓孫悟空感到很痛苦,覺得自己又被狠狠教訓一頓。這也增添了悟空的救贖難度。師徒關係並非十分穩定。
《唐吉訶德》中的桑丘也是另一個奧瑪。他忠心不二地伺候被認為是瘋子的主人唐吉訶德。英國小說家亨利.費爾丁(Henry Fielding, 1707-1754)強調了唐吉訶德的正面品質。唐吉訶德是瘋子嗎?費爾丁在《咖啡店裡的政治家》中點出世人多半是瘋子,他們和唐吉訶德不同之處只在瘋的種類而已。他在《唐吉訶德在英國》裡,表示世人比唐吉訶德還瘋得厲害。戲裡的唐吉訶德對桑丘說:「桑丘,讓他們管我叫瘋子吧,我還瘋得不夠,所以得不到他們的讚許。」這裡,唐吉訶德不是諷刺的對象,卻成了一個諷刺者。另一個學者約翰生(Samuel Johnson, 1709-1784)說:「唐吉訶德的失望招得我們又笑他,又憐他。我們可憐他的時候,會想到自己的失望;我們笑他的時候,自己心上明白,他並不比我們更可笑。」可笑而又可愛的傻子是唐吉訶德的另一種面貌。
永恆餘音
不同的忠僕服侍不同程度瘋癲的主人,除了給我們無限的閱讀樂趣外,也讓眾多的讀者進一步體會到:不論是何種時空,只有人性不變。不要忘記,這本佳作的作者設定的是十一世紀,它是發生在千年前的趣味橫生的故事。同時,作者苦心利用他的生花妙筆,為讀者鋪展出更深、更廣的閱讀想像,讓他們在閱讀這段絲路冒險的同時,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文化交融與情感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