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找回我,也找回家園——乜寇•索克魯曼【東谷沙飛傳奇】的創作密碼
文/中華民國兒童文學學會前理事長? 許建崑
初遇乜寇•索克魯曼,是在年度好書的頒獎典禮上,他和家人都穿戴著布農族禮服出席,莊嚴華麗,令人印象深刻。後來瀏覽網頁時,不經意地翻到乜寇演講或主持教會活動的影片,他環視會場,拿起麥克風侃侃而談,頗有英雄架式,就像凱撒大帝一樣,有種「我來,我看,我克服」的氣度。
這種氣度的養成,可能在他五專時代閱讀莫那能的《原野》,感受「痛苦」;又在瓦歷斯諾幹《番刀出鞘》的書中,得到「反擊」的力量。進入研究所之後,「臺灣文學選讀」的課堂上,他重新思考「族群」定位,有了強烈的批判意識。而二哥在施工道路意外跌傷之後不良於行,接著老族人畢瑪、達倫的先後離世,都讓他警覺到生命隨時會「拐彎」、「離開」,發誓「用自己的生命換回老人的智慧」,因此拿起筆來,開始記述口傳歷史、文化禮儀與神話傳說。
他發起重返中央山脈尋找祖先居所的活動,也與部落族人共創「東谷沙飛之子:高山嚮導聯盟」,推動高山生態旅遊。百次帶隊登臨,為聖山正名。這還不夠,他要寫一部臺灣版的《魔戒》,讓國人或國際人士更有感覺的接納聖山,【東谷沙飛傳奇.二部曲】系列於焉誕生。
在傳統的神話故事中,幾乎包含了洪水、旱災、猛獸、瘟疫、族群戰爭、英雄歷險等情節,是早期人類共同面對生命挑戰的課題,透過口耳相傳,有許多片段、歧異、無解的事件,只好訴諸圖騰與禁忌,已經不能滿足讀者的好奇心,必須重新解說。而魔幻書寫的興起,正好可以填補這些想像的空間。《沙仙故事》、《納尼亞傳奇》、《魔戒》、《地海傳說》、《黑暗元素》、《墨水心》、《哈利波特》等等,拜書本印刷與影視再創之賜,如雨後春筍,席捲文壇。
乜寇要寫的布農族故事,廁身「魔幻」其中,有什麼意義呢?有的!將祖先述說的神靈故事譜系化、文字化,才能代代流傳下去。而我們汲取「外國」的魔幻故事,卻沒能提供具有「自己」特色的作品,供「他人」分享,是否有欠公平?更何況乜寇使用布農族特有的文化元素,挾著他驚人的聯想與編造能力,在神話的「共相」中展「殊性」,「歧異」中求「多元」,不是三言兩語所能概括。
舉例來說,為了解釋旱災現象,「英雄射日」的故事,古來有之。布農族的神話中「天有二日」,人們射中一日,化為月亮,另一個太陽則藏匿,於是天地黯然,植物不生。後來人們與月亮談判,答允按節慶祭祀,月亮則提供種植小米的知識。多麼感人的溝通模式!這是布農族原來的故事,還是乜寇筆下的增添?虎克那夫,布農語中是「雲豹」的意思,乜寇想像成「老鷹翅膀、雲豹身體的活物」,認定祂是「風的靈魂」。巴度族、人魚族的兩位國王,被馬卡猶變成了「無骨人」、「骨骸人」,讓他們倆目睹族人流離失所而痛苦一生,頗有寓言味道。乜寇想像人體抽去了骨骼,只能像毛毛蟲般的蠕動;抽去了肌肉,變成骨骼標本。初讀時,覺得這兩個形象很噁心;當他們加入遠征隊,為自己族人的自由而奮鬥時,就像動漫中的角色,古怪卻可愛,充滿親和力。
而小主人翁的名字,從陽剛的「蘇拔獵」改為陰柔的「普彎」,成為月亮之子,是否隱含著乜寇「以柔克剛」的思想?他賦予普彎溫和、沉穩、忍耐的精神,見機行事,來克服生命中的重重難關。
故事情節安排,也可以看出乜寇的用心。首章寫古南島塔洛岡武士的養成,也伏下魔獸大軍的挑釁,武帝撒力浪被弟弟馬卡猶身邊的魔獸人所弒,八歲的姪子撒伊努不肯臣服叔叔,選擇浪跡天涯。第二章是母親瑪臘斯產子的驚懼,海烏鴉侵擾,以及白山羌的護衛,小主角普彎即將誕生;而撒伊努適時行經卡里布安,獻上山羊,他將轉型為第一男配角,來守護普彎。就好像地殼板塊運動,第一章墊到底層去,來凸顯第二、三章的正宗地位。
普彎日漸長大,接受會所訓練,並在祭典中扮演弓箭手。然而沙目版曆預言,災難將至。不久,普彎與堂兄哈嘟魯、沙洛克參加獵團,遭遇勾魂鳥的襲擊。幸好虎剋那夫前來救助,引導普彎認識了天地山川、族群、精靈分布,也告知天神鐵卡寧的慍怒,讓馬卡猶奪得機會,放出火魔,月亮蒙上地獄之火,造成世界動盪。儘管挫折不斷,普彎還是決心率領遠征團,前往拉蒙鞍陸島,登上聖東谷沙飛,去拯救月亮。
他們一行人經過岩石、人魚、追鹿等民族國家,穿越變異森林、地底世界,也遇見千年地底幽靈,最終決戰於聖東谷沙飛。出發、抵達、發現、解厄、再出發,宛如電玩過關遊戲,關關難過關關過。然而在緊湊的戰爭場面之後,又有抒情、感性的描寫,故事節奏一張一弛,如歌曲旋律。
拉蒙鞍,不就是高速公路南投休息站的名字嗎?是東谷沙飛的前沿臺地嗎?距離聖東谷沙飛,不就幾步之遙嗎?玉山之子找到了自我,也找到了重返家園的夢想。加油!乜寇!請帶我們登臨聖山,俯視著世世代代的子孫。
推薦序2?? ?
期待第三部曲
前監察院副院長暨「山海文化」創辦人 孫大川(paelabang danapan)
以前讀乜寇的《東谷沙飛》已經覺得夠傳奇了,這次從頭到尾讀完【東谷沙飛傳奇.二部曲】,更見乜寇想像力的全面展開。重點是乜寇的傳奇想像都是有所本的,雖然以布農族為主,但他卻巨細靡遺地調動台灣原住民各族流通的神話傳說故事,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以射日為主軸,編入了兩個太陽、曬乾成蜥蜴的孩子、沙目版曆、月亮之子、大蟒蛇、大洪水、大螃蟹、聖鳥凱畢斯、小矮人、地底下的人、懶惰變成猴子的農夫、懶惰變成老鼠的婦人、被遺棄而羽化成鷹的孩子、生氣的二葉松、白色山羌、巨牙山豬、獵人武士的嚴格陶成、精靈世界、巫師咒語和各式各樣的禁忌等等,目不暇給,在前往聖東谷沙飛射日的旅程中,這些人物、精靈和故事,都一一摻入文本,既是朝聖,也是一趟拯救之旅。
故事人物繽紛複雜,但主要是以塔洛崗武士撒伊努和月亮之子普彎為主角,對手是人類巫師馬卡猶,以及其所領導的魔獸大軍、海烏鴉和擄走月亮的火魔。月亮被火魔綁架之後,成了一團火球,另一個太陽。地球生態不但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各種物類也都突變了。馬卡猶領導的邪惡勢力,席捲各部落。他下的巫咒,定格了石頭人,也讓若干強大的部族,成了無骨人、骨骸人,大地完全淪為無序狀態。在撒伊努和其他良善力量的支持下,普灣終於射死了火魔拯救了月亮,日夜得以輪替,恢復了宇宙的秩序。
乜寇筆下的射日故事,有一個值得注意的變化。無論在臺灣或其他地區的射日傳說,大都認為自然宇宙原本是混沌無序的,是英雄人物開天闢地、洪治水、取火種、補天洞,且射下過多的太陽,強調人類在調和宇宙秩序中的主動地位和角色。但在乜寇的設想裡,大地似乎原本是有秩序的,物類也各安其所;部族之間會有些爭戰,但那都屬於人間內部的事,並不干擾宇宙萬物的整體秩序。大地的混亂,來自於邪靈誘導下的「人」(如巫師馬卡猶)所造成的,它的後果,不只影響到人類,也讓日月星辰和萬物品類蒙受巨大的形變與災難。這麼一來, 乜寇筆下的英雄人物,如撒伊努和普彎,並不像具有神力亦人亦神的存在,他們的意志無法全面主導一切。因此在出征前往東谷沙飛的旅途中,兩位英雄都有失敗、迷失、無助的時候,幸賴伙伴、獵犬、精靈和多方善的力量之支持、鼓舞與協助,才得以一一克服難關。這樣看來,大地的失序,並非來自人對「上帝」(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話)的背叛或僭越,而是人的怨毒、不平、憤怒與仇恨造成的。人所能造成的破壞力,就人類目前文明發展的情況看,其影響的範圍的確越來越有宇宙性的向度,這恐怕不是傳統的祖靈觀或古典英雄人物所能承擔、處理的事。相對於撒伊努和普彎,馬卡猶調動邪惡勢力的破壞力遠遠凌駕於兩位後生晚輩的能力之上。乜寇在故事結尾,當普彎射出僅有的三隻箭都失敗而未能射中火魔要害時, 乜寇藉聖鳥凱畢斯之口,引出了「希望」這個概念,我認為在此乜寇已跨出「神話」的範疇,試圖探索「神學」的議題了。
拯救月亮、瓦解巫師馬卡猶之後,乜寇留下了一個缺口,大家都找不到馬卡猶的屍身,其生死無法確認。其實【東谷沙飛傳奇.二部曲】有一個隱而未顯的線索,即關於撒伊努這個角色。故事開頭時,乜寇用了很大的篇幅,舖陳這個人物的出場,更不要忘了馬卡猶是撒伊努父親武帝撒力浪的雙胞胎弟弟,是他的叔叔。少年撒伊努親眼看到馬卡猶身邊的魔獸人砍下自己父親的頭顱,而月亮之所以被火魔吞噬,也是因為馬卡猶用從武帝撒力浪手中搶來的塔洛鋼刀王,砍斷了困住火魔的鋼鐵鎖鏈造成的結果。此一復仇、拯救之旅的第一個主角,理所當然應該由撒伊努來擔綱。但,乜寇故事的安排並非如此,武帝撒力浪死後,塔洛崗聖武士瓦解,從小說的第二章起,撒伊努退居第二線,淪為浪跡天涯的遊獵人,只有必要的時候出現,協助第一主角月亮之子普彎,甚至到最後結局他算不算報了父仇,都顯得曖昧不明。故事最後是以撒伊努的疑惑結束的:「人類巫師馬卡猶的人呢?他真的是被壓死在火魔的屍體底下嗎?還是其實已經逃走了?」既然以馬卡猶為代表的人類破壞性力量,不能以普灣等人類英雄的力量徹底拯救,那麼「神學」的命題,會不會是乜寇正在困擾和思索的課題呢?這會不會是乜寇【東谷沙飛傳奇.二部曲】構思的內容?這當然可能只是我個人「一廂情願」的誤讀。
另外一個隱而未發的線索是關於鐵卡寧(Deqanin)的,根據布農族的神話,衪是天上的「天」,是沙目版曆的頒定者,版曆的內容觸及禁忌禮俗和倫理規範,是鐵卡寧親自為世人刻下的話語。但人們常觸犯鐵卡寧訂下的倫常禁忌,衪因而怒降一些災難,以示警惕。不過,人類冥頑不靈,惹的鐵卡寧感嘆說:「你們要傷心我到幾時呢?」在乜寇的故事文本裡,提到沙目版曆上曾預示將有「兩個太陽」的災難。果真如此,馬卡猶的無法無天,應該早就在鐵卡寧懲戒人類的計劃之中;拯救的行動,鐵卡寧應扮演更積極的角色。關於這一點,和撒伊努的情況一樣,鐵卡寧的性格面貌是曖昧不明的。我們期待乜寇的第三部曲,能填補並挖深這兩個缺口,將隱藏在故事背後兩個主角(撒伊努和鐵卡寧)該扮演的角色充分展開。
幾年前,我們原住民筆會一同到乜寇望鄉部落文學走讀,他引導大家走在部落道路上,路邊駁坎圖繪著布農族神話傳說故事,乜寇熱心為大家講解。我移目遙望東谷沙飛的山頂,彷彿走進那亙古以來迴盪在人們內心深處的迷惑,神話傳說是解答也是提問。多年來乜寇的寫作,無論是為小朋友製作的繪本,或是長篇小說,總是圍繞著東谷沙飛,因為它是填不滿的缺口。
作者序?? ?
從小我就喜歡聽故事
Neoqu Soqluman 乜寇•索克魯曼
從小我就喜歡聽故事,每個故事都像是一扇扇的窗戶,開啟了我對世界不一樣的視野與想像,我還記得小時候堂姊Savi邀請我們聽她說《白雪公主》故事的感受,那個午後我小小的腦袋不斷的閃現各種各樣奇異的圖像與想像,心情更隨著故事情節跌宕起伏。
在我小二的時候,部落開始有了電視,那些卡通節目也同樣豐富了我的想像,我經常以為部落周圍的森林住著一群小精靈,甚至想像家裡的土狗可以像靈犬雪莉一樣背著我們到處奔跑;而《海王子》帶給了關於我海洋的想像,我以為部落周圍高山的背後是汪洋大海,我總是擔心哪一天大鯨魚不小心把山推倒,海水就會倒灌下來了。
小時候上學我們是整齊排隊的唱著「我愛中華」,走到山下的學校開始上課,我們會在山林裡任意走出屬於自己的小路,路隊長Bali不知哪來的靈感,編了個巫婆的故事,說有個巫婆就住在小路上幽暗的叢林裡,她會施法、會抓小孩,他怎麼說我們就怎麼相信,每次走過那條小路時,他就會開始繪聲繪影述說巫婆的故事,我們只能一路上驚聲尖叫,彷彿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是巫婆的作為。
偶而我也會聽到部落的神話傳說與故事,如關於qanitu的傳說,qanitu其實是「鬼」的意思,但一般翻譯會翻成「精靈」,小時候部落就曾發生過族人神祕失蹤的事件,怎麼找也找不到,後來聽說是被兩個女孩帶走的,女孩非常殷勤的接待他,給他吃很多好吃東西,但其實那人就在部落附近失蹤,但族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族人,後來才知道他都吃一些噁心的蛆蟲。鄰居一位叔叔聲稱自己在酒醉的時候被qanitu抓走,途中他突然驚醒了過來,於是就跟精靈打起了架,精靈力量很大,但叔叔也很能打,雙方打得勢均力敵,不相上下,所幸天將亮時,精靈也突然消失無蹤,叔叔說他發現qanitu的血是綠色的。
我也非常喜歡部落傳說故事裡有關各種人類可以跟自然萬物對話,或者人類變成動物的奇幻故事情節,讓整個宇宙萬物充滿了人性,讓人與萬物之間更為緊密親切,如射日傳說中嬰孩變成了蜥蜴,以及月亮與人類的對話、貓頭鷹是送子鳥的說法、受虐的小女孩變成老鷹的故事、小米富有靈性的描述、二葉松木會自動走到人類家裡的故事,以及Ikulun(伊固魯)地底人的地底世界風情,但有時我會感到落寞的是那個奇幻世界到現在卻不見了?部落也不再流傳這些故事?有一次我在樹林裡思想著這些事時,有那麼一霎那,眼前的樹林突然都靈動了起來,雖然只有一霎那,但很真實,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家就座落在教會對面,自小我就很聽了很多聖經的故事,長大後我開始思考:我們是信上帝之後才與上帝有關嗎?那之前呢,上帝在哪裡?於是我嘗試從部落神話傳說的脈落尋找上帝的足跡,布農族兩者具有劃時代分水嶺的傳說故事,提供了一些思考與線索,首先是在射日傳說中布農族普遍認為那個被人類射成了月亮的太陽,就是Deqanin(鐵卡寧,天上的天)的化身,而Deqanin也是布農族宇宙觀裡唯一具有神聖、永恆、超越之存有的位格,祂是歲時祭儀祭拜與日常祈禱的對象,也就是說布農族人曾與化身為月亮的Deqanin有過一次神聖的對話,月亮不僅沒有懲罰降災於人類,反而賜予小米為禮物,並教導如何舉行各樣歲時祭儀,以及頒布Samu(自然律法)作為生活規範的依據。
我也從大洪水傳說中,看見自然的救贖。洪水氾濫是因為巨蟒堵住河水造成的,於是整個世界被淹沒,只有聖東谷沙飛(Tongku Saveq,玉山主峰)成為天下蒼生最後的避難所,然而倉促逃難下人類沒有帶足食物以及火種,寒冷的冬天人類面臨生死與存亡的關頭;後來有人看見卡斯山(Qas,東巒大山)上有火燃燒,人類請求動物協助,動物們紛紛涉水幫助人類取火,不僅無功而返,有的甚至命喪大海,最後成功取得火種的是凱畢斯鳥(qepis,紅嘴黑鵯),祂咬著火種飛回聖東谷沙飛,縱使全身羽毛被燒得焦黑,嘴巴與腳都被燙紅,仍然完成了使命,人類族群(或說我們布農族)也才得以存活與延續。
我在念大學的時正播映《魔戒三部曲》奇幻電影,我被這種充滿神話與奇幻色彩的電影所著迷,尤其當我看到那些巨人、矮人、地底人、精靈、半獸人等人物角色時,我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彷彿似曾相似。後來有一天我在我的部落看著眼前的聖東谷沙飛,我的思緒進入了古老大洪水傳說的想像,看到洪水淹沒到聖東谷沙飛,霎那我突然頓悟到其實我們自己也有巨人、矮人、地底人、精靈以及半獸人的故事元素,那一刻我萌生了我也要創作一部屬於臺灣的「魔戒」的企圖,或者是說我想要藉由小說的形式再現那個布農族存在的世界,繼續說祖先的故事。
小說的創作是一條漫長的實踐,回首這條路我是充滿了感恩,我要特別感謝一些人一些事情的發生,首先在我十八歲時,我渴望布農族是從哪裡來的?於是我聯絡上一位布農族長輩杜石鑾先生,那晚我搭車北上,長輩無私的分享了許多寶貴的訊息,尤其提供了我當時學界對於布農族來源的一個假想地,即「古南島」,大致被認為是在臺灣、菲律賓以及海南島之間海域,古南島的概念深刻地留在我的腦海裡,後來也成為我小說「古南島」場景的靈感來源。
大學畢業後我回到部落,投入當時由尤哈尼牧師所推動的部落觀光產業發展的計畫,高山嚮導的培訓也成為我們重要的發展計畫項目,因此讓我有了第一次走上臺灣第一高峰的契機,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次寒流來襲,我們站在主峰上什麼都看不到,彷彿置身一座孤島一樣,尤哈尼牧師大聲的說:
pa qanda paun a iti tu “Tonku Saveq”,
opa mazang qabas laningavan dengaz a tu katimpaqtimpaq.
譯
難怪這裡會被稱為東谷沙飛,
因為就像古時大洪水氾濫一樣浪濤滾滾。
當年我二十八歲,第一次爬玉山,也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們布農族稱玉山為Tongku Saveq(東谷沙飛),而「東谷沙飛」也正是尤哈尼牧師所提的。
我也非常感謝一些已經離我們遠去的部落耆老,包括了我們Soqluman家族的Tama Talum以及Tama Bali,還有Tanapima家族的Qodas Pima三位耆老,他們都無私的分享許多他們生命歲月的所見所聞,滋潤了我的靈魂。我永遠記得某次Tama Bali帶著我去拜訪更為年長的Qodas Pima時,我們提到地底人的傳說,當說到大力士mumu鳥(鵪鶉鳥)背著巨石,將連接地上與地下世界的洞口堵住時,他們兩位老人家突然同時都喊出mu!mu! mu!mu!的聲音,雙臂也同時做出振翅的模樣,模仿起了鵪鶉鳥負重巨石的模樣,那個畫面我永遠無法忘記,我也永遠的懷念與感謝他們。
在此我也想要分享這部小說的一些空間想像與人物設定,首先其實我是以我的部落為中心,同時透過自己的民族語言展開整體小說的空間與環境的想像,也就是遂行一種「語言及世界」想像與實踐。我的部落就是卡里布安部落(Kalibuan),往東南方望去我們可以眺望聖東谷沙飛(Tongku Saveq),後山的獵場我們稱為馬奴多斯(Mangutusan),我們飲用的水源來自喀里布蓀鞍溪(Qalipusungan),拉蒙鞍(Lamongan)即是布農族人進入高山成為高山民族,在臺灣西部平原最後的祖居地,甚至如果布農族人要為臺灣這塊島嶼用自己的文化脈落來命名,我認為就是Lamongan(拉蒙鞍)。
其次在第一部裡的遊獵人也就是塔洛崗武士的撒伊努,我是以我的結拜兄弟排灣族作家撒可努為原型,他是一位透過自己的血汗將部落傳統文化,尤其是青年會所從失去再回歸復振的文化實踐者,經常穿著傳統武士般的服飾在部落裡外討伐征戰,為部落文化生命浴血奮戰,這樣的形象恰好提供了我想像有關撒伊努的特質、性格以及外型的設定。
而在第二部的骨骸人竇骨那日,我是以魯凱的詩人奧威尼說話的感覺作為參考,我想向如同骷髏般的無骨人說話的聲音必然低沉、空靈,而詩人奧威尼正好有這樣說話的感覺,他說話不急不徐,嗓音低沉、幽默同時卻富有一種獨特詩意,是我想像無骨人說話最佳的揣摩對象。
最後我要感謝我的家人,我的太太恩琪,以及我的女兒羅以、兒子約珥,在我寫作期間給予我最大的支持與包容,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完成小說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