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你的人生將會改變

第二話? 幸福的鋼筆

第三話? 不完整的收藏

第四話? 走自己的路

第五話? 魔法鋼筆



謝辭

參考資料

參考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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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JR三宮站的中央驗票口，就能看見位於十字路口另一側的木造建築：西村咖啡店。

平常不太會去居酒屋林立的車站北側一帶，但在神戶土生土長的美海熟知三宮、元町的美食情報，今天也是因為她說「有間一直很想去的店」而來到這裡。

「咦，這裡嗎？ 」

「是啊，森咖啡。」

美海像是被吸入似的走進樹木高聳的街角。

一塊立著的手寫看板映入眼簾： GREEN HOUSE。

蒼鬱樹林中的入口有條小徑通往深處，樹上有鳥巢箱，不曉得是不是負離子的效果，氣溫驟降，有種誤闖某處高原的感覺。

登上鋼筋水泥外露的狹窄樓梯，來到三樓的露臺座位，眼前是一片廣闊綠窗簾。

店裡除了蛋包飯與義大利麵、披薩外，還提供兩種每天替換的商業午餐。今天午餐只吃肉包，省下來的錢要用來大啖甜點。

擺在甜點櫃裡的每個蛋糕都好可愛，看起來十分美味，難以取捨。結果各點了兩個蛋糕，一起分著吃。

「其實我啊，想去的是另一所大學。」

等待甜點上桌期間，美海提及位於京都觀光勝地旁的某所大學。

「我只申請這裡和京都、大阪共三所學校，結果只上了現在這所，雖然是最不想去的學校，但是不想重考。」

這番意外之言令砂羽詫異。

「畢竟是土生土長的神戶人，當然喜歡神戶啦。比起大阪、東京，還是覺得神戶最好。」

這麼說的美海呵笑。

「不過，也有討厭的時候。我高中就讀神戶一所校史悠久的知名女校，卻被班上最有權勢的小團體盯上……所以有一段時間拒絕上學。」

小團體首腦的父母捐了很多錢給學校，連老師也不敢惹她，結果把問題全推給美海。

「學校老師最討厭學生惹麻煩了，『為什麼不能自己解決，幹嘛要我幫忙擦屁股？ 』只會這麼想。惹麻煩的是對方呀！明明是這樣，卻說得好像是不擅長處理事情的我不對。對方是小團體，一群人成天批評我的長相，數落我說的話。被孤立真的很痛苦，我向別人求助，得到的回應卻是『她們那群人的作風就是這樣，不必那麼在意啦。』結論是被霸凌的人不對，太在意別人看法的人不對，被傷害的一方不對。很多人羨慕我畢業於那所學校，其實對我來說根本是惡夢一場。」

美海之所以隱瞞自己高中參加漫研社一事，也是因為這緣故吧。怕自己成為被霸凌、嘲諷的對象。

「企業也一樣啊！ 他們想要的是班上、社團的風雲人物；就算被霸凌也能自行解決的堅強孩子；不會惹麻煩、很懂人情世故的傢伙。對學校和企業來說，那種在操場上打排球的比午休時間窩在教室角落看書的孩子來得優秀多了。」

或許是因為遲遲收不到錄取通知，美海忍不住滿腹牢騷。

蛋糕與咖啡終於上桌，烤得香酥的水果塔，滿滿鮮奶油的戚風蛋糕，巧克力慕斯與起司蛋糕的絕妙組合。

「這下要愈來愈胖了。」

兩人愉快暢聊，享用美食，度過悠閒時光。

查了網站，Medico Penna 似乎位於珍珠街旁的巷弄裡。之所以不太確定，是因為美海說「這一帶是連棟小房子的住宅區」，不像是有西式建築矗立的地方。

步出店的兩人先走回車站前，再沿著生田新道往西行，途中拐進一條路，就這樣來到生田神社。這裡因為藤原紀香和陣內智則在此舉行婚禮而出名，也是以祈求好運、戀愛結緣靈驗著稱的著名神社。「保佑我能進入不錯的公司，求職順利。」投入香油錢，一起拍手拜神。

從神社的西北門出去，就是中山手通。就在砂羽心想接下來要往哪兒時，美海率先過馬路，走進夾在韓國大使館與NHK大樓之間，一條僅容兩人並行的窄巷。

一位站崗的男子向她們打招呼，應該是生田署的警官吧。「你好！ 」砂羽她們回禮後，登上高聳建築物的黑影與樹影在地上交錯的坡道，不久便瞧見位於左手邊的教堂尖塔，瞬間又被建築物隱沒。

坡道盡頭是一條東西向道路，這條路就是珍珠街。右邊是女大校園，左邊聳立著一座宛如城堡的清真寺。

「看地圖，應該是直走吧……」

美海掏出手機查看，兩人過馬路走進僅容一輛車通行，獨棟房子和兩層樓公寓連棟相依的狹窄巷弄。

「美海，真的是這裡嗎？ 妳看，前面沒路了。」

巷弄盡頭有一棟民宅。

默默前行的美海突然停下腳步。

「這裡嗎？ 」

「好像是。」

以為已經到了盡頭，路卻往右拐，朝別處延伸。再往裡面一點的地方，有一幢和網站上的照片一樣裝上堇紫色百葉窗的洋房。

遠比想像中來的小，像是洋房的一部分被切割出來，門面不大的建築。

百葉窗搭配內嵌式拱形玄關，門前還有一小段階梯。階梯旁擺了棵大盆栽，裡頭的植物一副快傾倒的樣子。

「好像妖精住的娃娃屋呢！ 」

「進去吧。」

登上三階樓梯，美海緩緩推開感覺頗厚重的木門，響起嘰嘎聲。

瞬間從屋內流洩出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可能是窗簾上的灰塵吧，就是學校圖書館的味道。

砂羽站在美海身後窺看，屋內留著粉刷多次的痕跡，還有抽屜很多的家具。

柔和的照明讓人錯覺已是黃昏。

古董家具上頭排放著便箋、信封、精美剪紙圖案的卡片和筆記本等，卻沒看到鋼筆。

老闆坐在窗邊的舊書桌前，忙著接待客人。

窗外的光透過窗簾溫柔地遍灑屋內，老闆的蓬鬆白髮閃耀著銀色光芒。他身後擺著前幾天在會場看到的機器，以及一些不知是什麼用途的工具、砂紙與小小的砥石，還有沾染墨水的布。

老闆明明察覺到有人進來，卻沒有出聲招呼，也沒看向她們。

美海用眼神示意：「我們可是有預約喔。」

這時，坐在老闆對面的男客人回頭。

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吧。搭配西裝顏色的深藍底白點領帶很有時尚感，長得很像深受歡迎的某民營電視台主播。「哇……」美海悄聲驚呼。

「歡迎光臨，午安。」

男客人代替沉默寡言的老闆，親切招呼。

「這個人只要一開始工作就變得很安靜，平常不是這樣，不會那麼沒禮貌。」

這麼說的男客人又對老闆說：

「我有試著清理堵塞的墨水，卻無法完全融化……如何？裡頭的墨水塊清得掉嗎？ 」

老闆手上有枝造型清爽的銀色鋼筆。「這是在拍賣網買的」、「吸墨器一直插著都生鏽了，好像很久沒用的樣子」傳來這樣的對話內容。

拍賣網一詞聽得懂，但，吸墨器是什麼？ 應該是鋼筆的零件吧，好似在聽另一個世界的話語。仔細聆聽了一會兒的她們這才明白，吸墨器是用來把墨水瓶裡的墨水注入鋼筆的工具。

老闆正在使用類似玻璃吸管的工具，應該是用水清洗吧。

「不好意思，池谷先生。這枝筆可以先留在我這裡嗎？ 」

預約時間已過了十分鐘，就在砂羽她們開始不安時，始終沉默的老闆終於出聲。

「當然沒問題。我才不好意思，沒預約就跑來。」

被稱為池谷先生的男子從椅子上起身，向砂羽她們說了句：「先走了。」颯爽離去。

老闆總算看向砂羽和美海。

花白頭髮，眼珠又大又黑。

雖然一頭華髮，卻不是老爺爺模樣，比想像中年輕多了。身上穿的灰色工作服沾著接觸古董家具、生活用品留下的手垢，就像聚積角落的塵埃，呈現自然陳舊的模樣。

「真的好像妖精住的地方喔……」美海喃喃自語。老闆給砂羽的印象則是長得很像在貓頭鷹咖啡館看到的白臉角鴞。

「啊，敝姓山口，我們兩人有預約。」

老闆聽到美海這麼說，隨即頷首。

「這邊請，請坐。」

示意她們坐在池谷先生落坐的地方，還事先準備好兩張椅子。

「請把帶來的鋼筆放在這裡。」

老闆拿出一張皮革筆盤。

「咦？ 」兩人面面相覷。沒有任何說明嗎？

「啊，那個，其實我們是……」

美海從包包取出筆袋，拉開拉鍊，把裡面的東西倒在筆盤上，一個用力過猛，一枝鋼筆從筆盤掉了出來。老闆拾起鋼筆，愛憐似的輕撫。

「Kakuno 不貴，卻是非常優秀的筆呢。妳看，握的地方設計成三角形是為了讓任何人都能以同樣的角度使用，這是教導初次使用鋼筆的孩子如何正確握筆而設計的商品。」

美海「哇」的一聲驚呼。

「這是小孩子用的鋼筆嗎？ 」

「當然也有大人愛用者……這枝筆出了什麼問題？ 」

「寫起來不順，墨水有時出不來……」

「請在這張試筆紙上寫妳的名字。」

美海依老闆的指示，用鋼筆在紙上試寫。

「了解。請把筆給我……」

老闆接過美海手中的鋼筆，用黑色正方形布之類的東西裹住鋼筆的筆尖，輕輕一拔。筆尖是由一片筆形金屬片與黑色塑膠製品構成。

在神戶筆展時，老闆是把金屬片放在機器上磨，今天則是把黑色製品置於手邊，再從一旁的小盒子取出銀色小刮刀插入刻在製品上的溝槽，小心翼翼地處理。

究竟在做什麼呢？ 砂羽猜不透。

不久，老闆讓拆解的鋼筆回復原樣，說句：「好了。」把筆置於筆盤。

「哇！ 變得好好寫喔。怎麼弄的呢？ 」

「只是稍微調整一下，讓墨水比較容易出來，因為妳的筆壓偏弱。」

美海探身問道：

「那個……帶著愛用的鋼筆來你這裡，就能幫忙改變人生，是吧？ 」

老闆一臉困惑地笑著。

「這要看客人自己吧。我只是覺得讓筆變得好寫、維修好舊筆，看待事物的想法就會改變，人生觀自然也會改變……」

這家店的網站似乎是出自從事網頁設計的常客之手。

「那位客人因為很難的考試順利過關，所以免費設計網站當作謝禮。設計方面全權委託他，沒想到放了那樣的文案……有點誇大就是了，還是別太期待……」

別說有點了，根本是相當失望。

只要來到這裡，人生就能有所改變。果然不能輕信這種好聽話。

美海卻不氣餒。

「其實我們找工作不太順利……啊，倒也不是認為藉由鋼筆就能突然被錄取，只是我朋友偶然發現這間店，所以……」

老闆雙手交臂。

「剛才妳從筆袋中拿出鋼筆時，失手讓鋼筆掉了出來吧，就像把桶子裡的水倒出來那樣。這最好要避免喔，文具用品中就屬鋼筆最細緻，一旦摔到，本來調整得很好寫就全白費了；筆尖凹到、脫落都是變得難寫的原因。而且，首先外觀就不好看了。」

美海羞紅了臉。

「我不清楚企業的人資主管在意什麼……但如果妳是要來我店裡應徵工讀生的話，我可能會猶豫要不要用妳吧。」

美海確實有點粗枝大葉。

「從今天開始謹慎一點，用心待物，待人也是如此，或許就能改變周遭對妳的評

價……那麼，另一位呢？ 」

老闆看向砂羽，只見她戰戰兢兢地伸手探入包包。

老闆看到放在桌上的盒子，臉色一變。

「帶來不得了的東西呢……」

老闆輕輕打開盒蓋，確認內容物。

「是嗎？ 這是別人送的入學禮，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這枝筆啊，是MONTBLANC 的經典款Meisterstuck 6 146，可是名筆呢！ 市價超過七萬日圓。」

砂羽倒抽一口氣，美海驚呼：「哇，七萬日圓！ 」

老闆從身後的書架取出一本型錄，翻到介紹這枝筆的那一頁。

「筆尖刻著白朗峰的標高4810，以及製造商的第一個字母M。天冠……呃，就是

筆蓋的頂點，這裡有個白星的品牌標誌是一大特徵。」

美海感興趣地看得入迷。

「好像文豪用的鋼筆喔。」

「確實有很多作家是愛用者呢！ 」

老闆起身，走進區隔出來的後場。過了一會兒，拿了個盒子回座。

「這是客人暫放在這裡的東西……」

這麼說的他拿起一枝比砂羽帶來的足足大一圈的鋼筆，置於筆盤。

「哇！ 好有份量感。」

「MONTBLANC 的Meisterstuck 系列有好幾款，這枝是149，比妳的146 大一圈。」

老闆讓砂羽握握看，果然對她來說，筆桿太粗太長，也比較重。

「還有兩用式的145，以及尺寸小巧一點的114……」

「呃，兩用式是什麼意思？ 不太懂。」

「鋼筆有筆身直接吸墨的吸墨式，以及插入墨水小管子的卡式墨水。還有一種是可以插入卡式墨水使用，也可以用稱為『converter』的活塞吸墨器，搭配瓶裝墨水使用的兩用式。149 和146 是吸墨式，妳朋友帶來的Kakuno 是兩用式。」

話題又回到MONTBLANC。

「149 和146 是Meisterstuck 經典款中的經典。149 有著鋼筆獨特的重量感，所以很受歡迎。若是重視整體均衡感的話，我比較推薦146。咦，沒用過嗎？ 」

老闆摘掉筆蓋，用放大鏡檢視筆尖後，一臉疑惑地看向砂羽。

「其實沒什麼機會用，就一直擱著。」

「149 的尺寸比較大，不適合用來書寫記事本和筆記，不過146 就很適合。既然妳是求職生，應該會寫些履歷表之類的文件吧。」

砂羽緊抿著唇。

不是沒機會用，是不想用。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硬是使用鋼筆……用原子筆寫也可以，不是嗎？ 」

上大學後最令她驚訝的是，法學院的期中、期末考規定只能使用原子筆或鋼筆書

寫。理由是，司法考試與公家機關處理公文時只能使用原子筆或鋼筆。砂羽即便知道，也沒想過要用這麼昂貴的鋼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覺得再也沒有比不被使用的工具更可憐的東西了……」

砂羽頓覺胸口刺痛。

──根本是在說我。

不受青睞的人才。

不被需要的人。

因為砂羽陷入沉默，氣氛頓時變得尷尬。

「咦，那是什麼機器啊？ 」

美海為了一掃尷尬氣氛，試圖轉移話題。

砂羽在神戶筆展看過這機器，那時是為了「希望縮小字幅」的男子而用。

「這是用來磨筆尖的機器，也是身為調整師的象徵物。因為是訂製品，所以不市售，可說是我獨一無二的夥伴。」

老闆繼續說明。

「粗磨用的砥石搭配超細緻的橡膠砥石，以及加工用的拋光輪，把筆尖抵在這裡磨，不但比用砂紙手工磨來得有效率，而且完成度更精緻。」

但畢竟是非常堅固的構造，攜帶不便是一大難題。

「所以目前正在研發材質更輕的二號機。其實除了重量之外，這台打磨機還有一個令人傷腦筋的地方……」

老闆握住把手，按下開關。

瞬間，震耳欲聾的聲音籠罩店裡。

美海「哇」了一聲，雙手掩耳。老闆微笑看著她，關掉機器。

「果然很吵啊。」

「有人在做這種東西嗎？ 」

「嗯。有人介紹某間企業，可以按照我畫的設計圖、要求的條件來打造這機器，經過好幾次研討後，總算做出來了。」

老闆說完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神情變得較為嚴肅。

「不好意思，我太多話了。關於妳的這枝鋼筆……」

老闆又看向砂羽，拉回話題。

「我想既然有這個機會，妳就用用看，如何？ 」

然後，拿出一本墨水的商品型錄。

「大學的入學禮，是吧？ 也就是說，已經買了超過三年。因為墨水已經舊了，建議買一瓶新墨水比較好。」

老闆用手指輕敲和鋼筆裝在一起的墨水瓶。

「雖然比較推薦原廠的墨水，但其他牌子的墨水也有適合的……只要挑選自己喜歡的顏色就行了。」

「那個……這麼做就能讓我的人生、我的求職變順利嗎？ 」

老闆凝視砂羽一會兒後偏著頭，說道：

「我剛才說了，這要看妳自己。話說回來，妳真的想踏入職場嗎？ 」

「當然啊。」

「嗯……」

不知為何，老闆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就我看來，妳好像還不想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