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台灣讀者的話?? ?
就如在本書中提及,我和台灣的緣分從一九九九年開始。在東京畢業大學之後和一個「摩友」搬進一家合租房,洗浴間和廚房是共用的,還有一個大客廳。記得那裡有位台灣男生,戴圓框眼鏡、顯得文藝範十足,但實際上是工科專業,在東京一家製造業公司上班。無論什麼時候他手裡都拿著一本日語課本,從對話中學到的新詞彙都寫進課本裡,非常用功,性格隨和秉性善良,頗受大家歡迎。有一天大家一起看電視,節目裡剛好介紹台北夜市,我們都以為因為特別的日子才會那麼熱鬧,卻從他生硬的日語得知台灣夜市天天如此,這則資訊讓人驚呼不已。
後來也是在這個客廳裡的電視上看到南投大地震的消息,我立刻決定當義工幫忙,可能這樣說得太好聽了,至少「幫忙」兩個字可以去掉,因為實際上被幫到的是自己。我當時的狀態是一邊打工一邊摸索人生的大方向,很迷惘的我想要一個存在意義。
以當時的衝動為契機,隨後我在台北生活五年,一共租了八間房子。當年的記憶都有點模糊了,但偶爾腦子裡會浮現某些住處附近的風景:在早市擺攤賣花的阿姨、每次去都會讓我試吃新產品的小籠包店廚師、非常好吃但開門時間要看老闆心情的豆花店,還有精通日本漫畫的出租書屋店主……因為我是在成都學漢語,來台灣之後看繁體字還有些吃力,從他的書屋租來的台版《阿基拉》翻了幾遍才適應過來。
那是我後來長達二十年的「滾石不生苔」生涯的開始。出版簡體字版《東京八平米》之後,不少朋友問我是否還住在這裡,是的,今年已經是第七年了,最近又更新了租房火災保險合約,這意味著未來兩年我還會續租這間「四疊半」。離開東京去台北的那年到現在,這是我過去二十年來居住時間最長的一間。經過六年多的時間,沒有冰箱、沒有洗衣機、沒有洗澡間的「三無」生活也成為常態,偶爾出去旅遊住進帶有冰箱的房間,心裡還有些小感動,滿懷喜悅享受一下伸手即可喝到冰鎮飲料的文明生活。
其實這兩年我在東京也看過幾間套房,想想若有合適的,搬家換個環境也不錯。帶有廚房浴室的二十平方米(大約六坪數)房間,六七萬日元(約合台幣一萬五千元)就能租到,並不是付不起,但交通便利和周圍環境綜合考量,最後還是選擇不搬家。對我來說,目前這間房子的功能不足,就像一個朋友的性格一樣,因為這樣我才會喜歡它。有時候朋友也好夫妻也好,其情感紐帶最難以割捨的部分是彼此的缺陷與瑕疵。
住這麼長時間,還是能觀察到周圍的變化。比如我的鄰居們,旁邊的一棟老公寓前年被拆掉,這裡之前只有一位老太太居住,身體微胖、走路不方便,一直不同意搬出去,後來才找到比較中意的養老院並決定入住。這裡後來蓋起一戶建樓房,搬進來的是一對年輕夫妻。
對面的鄰居也搬走了。昭和風格的鐵皮木屋,這屋子裡住三個人,大叔和他的兒子,還有個女兒。據我樓下阿姨介紹,大叔已經退休了,妹妹是所謂的「家裡蹲」。聽說他們的房東一直希望把這小木屋拆掉,這一家人也願意配合並在尋找新居所,只是因為疫情耽誤了。
還有斜對面的鄰居。人早就不在,房子是一直空著的,我搬進來時已經如此。這棟房子帶有一個小花園,每逢三月開滿白色梅花,到十一月黃橙橙的柿子掛滿枝頭,鳥兒一邊啄食柿子一邊尖叫,開心極了。現在此地已被出售,新建三層水泥房,有一對夫妻和小孩住,但跟周圍沒有任何交往。
以前這些變化我都看不到,因為經常搬家,發生變化之前自己就會離開。最近慢慢發現滯留某一處的趣味,或許變化帶來的不一定是正面情緒,但樂趣蘊含在變化本身中。
繁體版《東京八平米》的出版,是今年讓我最開心的一件事。得到這則消息後我開始想,本書中提到的「八平米」生活在台灣是否可以實行?回想自己在台北居住過的那些房子,有的不帶廚房,卻一點障礙也沒有,因為在外面不管是早上或深夜,都能找到實惠又健康的美食。便利店、咖啡館以及各種小鋪有的是。公共文化設施建設完善,交通網絡很發達(或買輛機車即可),今年的旅行中還發現自助式洗衣店在台北台南都比較容易找到。從這些條件來看,我想此時此刻說不定已經有不少人進行著「八平米」式生活。希望以本書出版為契機,能夠跟台灣讀者朋友們進行深度交流,並探討城市與個人關係和更多的可能性。
衷心感謝印刻出版公司給予我鼓勵和支持。
借此機會也向台北的游先生及其家人致以最深的敬意和謝意。
二○二四年八月於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