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訂版序
金學路續篇:從無心插柳到有心栽花
2021年,我到英國旅居;由於疫情大流行,入境要隔離十天,不能外出,我就利用這十天時間來寫《何以金庸:金學入門六大派》。全書逾九萬字,約四分之一的篇幅其實取材自我以前寫的文章(包括博士論文),再化繁為簡,重新改寫。由於起步太晚,即使再努力,仍趕不上香港書展首天開售,要到第三天才出版。少了書展助力,原以為銷情不佳,沒想到書展過後,編輯越洋告訴我,首刷已經賣得差不多,還計劃加印。只是後來因為疫情仍然不穩,二刷要延到2022年才落實。
2023年,我一口氣完成了三本書:《流金歲月:金庸小說的原始光譜》、《尋金探本:流金歲月番外篇》二書,是與本地著名金庸著作收藏家鄺啟東先生合作,由台灣遠流出版社出版。7月時,又在香港書展推出《何以金庸II:人物情節快閃榜》。那時候,我以為二刷的《何以金庸》還有剩書,舊著與新作以系列姿態並列擺放,增添氣勢。沒想到二刷早已賣完,《何以金庸II》只能在書展裏「斯人獨憔悴」。
10月時,出版社決定再印,我以為是三刷,曾想過要求編輯在封面印上大字「第三版」。上世紀80年代初期,新成立的「博益出版社」延請港台著名作家出書,諸如黃霑、林燕妮、倪匡、張曉風、張系國等人的作品廣受歡迎,出版社不斷重印。每印一次,都會在封面上標誌「第X版」。我那時還在唸中學,覺得這幾個字拉風奪目,就像金輪法王練龍象般若功,「第二版」、「第三版」……一層一層練上去。更幻想自己日後出書,能夠比照博益做法。事情的最終發展是:編輯建議多寫一章出增訂版,等於關機重置,兒時的幻想隨即破滅。
由2019年至2023年,我共出版了六種書。除了市面發售的一般版外,出版社還為我印製作者版。作者版雖然內容與一般版無異,但由於封面與贈品不同,加上不在市面販售,也就成為我與朋友、相識的讀者之間的特別交流媒介。如今編輯提出「增訂版」,又在我想像之外。我一直以為原書要出版經年,才能有增訂版。《何以金庸》不足三歲就迎來增訂版,我覺得好玩,也就答應了。只是沒想到,好玩背後是無窮壓力,更甚於十天寫完《何以金庸》。
第一、原書名為「六大派」,分別從六個角度介紹金學入門途徑,現在多加一個門派,就是自打嘴巴。當初構思六個角度,其實已經搜索枯腸,再加一個角度,既要入門又要突破原來框架,有了條件限制,創作就不能天馬行空。
第二、我答應編輯用一個月時間寫新加章節,但光是思考主題與敲定內容方向,已經花了兩個星期,到動筆(鍵盤)時已是11月下旬。然而,我同時要為另外兩個活動做準備,一是在12月初舉行的香港文學研討會,我以〈從金庸小說改版談香港流行文學的研究與文獻保存〉為題撰寫論文,另一是在12月中舉行的講座,由香港中央圖書館舉辦,我獲邀擔任主講人,講題是「尋跡金庸『武』林」。本來,增訂章節、撰寫論文、準備講座三件事情,時間不同,我只要按照「死線」的先後次序完成就可以,問題在於主題內容都與金庸小說相關,於是,我在這段期間,就由邱博士搖身一變為神奇博士,不斷在金庸的多元宇宙中跳出跳入。思緒是三匹朝不同方向的野馬,一匹野馬正全力往向東狂奔時,卻因為小說某一元素而觸動另一匹野馬,又被拉扯往另一邊思考。我一時寫新章節,一時寫論文,但寫不了多久,又去準備講座的簡報內容。12月初,我最終幾乎同時完成三個項目。也就是說,增訂版章節延誤了一星期,論文按時完成,而講座提早一星期準備好。
新增的派別名為「對讀金庸」,談金庸小說與影視改編作品。近年來,我指導學生寫碩士論文,部分學生研究金庸劇,我驚訝大家都以「是否符合原著」為唯一論點。我不同意,但學生都不明所以,認為談影視改編,應以符合原著為原則。我知道坊間、網上的討論也大多取用這個觀點,可我偏不服氣:憑甚麼新創作的金庸劇就一定要用單一觀點來評論?研究金庸劇時為甚麼只能說哪裏符合原著(或金庸想法),哪裏不符合?因此,我轉換其他角度,嘗試為看金庸劇、讀金庸小說提供新的金學入門方法。
金庸雖然已經身故,但2024年是他一百歲誕辰,海峽兩岸四地都各有紀念活動。我廁身其中,今年計劃出版《漫筆遺訣 金心補篇》與《何以金庸III》(還要參與多個展覽、研討會與講座)。朋友詫異:「你還有東西可以寫?」有的。但不是「我有東西」,而是「金庸有東西」。一直以來,我不認為自己是作家,而只是文獻記錄者,想要客觀地記錄金庸的相關文獻資料,讓日後的人能夠知道香港曾經有過一位偉大的作者。金庸之所以偉大,從文學創作角度來看,這位作者不斷修訂改寫自己的小說,一次又一次地用新積累的人生經驗重新解讀自己過去的作品。從文創與藝術事業角度來看,這位作者為海外內華人提供了歷久常新、童叟皆宜的娛樂、藝術與文化元素,無數人從金庸小說提取再創作題材,衍生出各式各樣的文化產品。可以說,過去幾十年,華人社區文創事業蓬勃,金庸小說應記一大功。「金庸」,實在有太多太多東西可以記錄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資料也一點一滴消失,今天已經難窺昔日原貌(例如我們已經看不到謝賢與南紅主演的電影《神鵰俠侶》)。如果不趕緊記錄,後人所看到的就更加不完整了。金庸小說給了我很多,記錄與小說相關的文獻資料即使不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任務。我自己一直這樣想,也會一直這樣做。
這本小書出版增訂本,除了再次感謝為原書貢獻繪圖的諸位好友李志清、原天擇、戇男、ej26、威士忌貳零玖外,還得感謝新進金庸小說收藏家陳文偉先生。增訂版的贈品是黃龍繪畫的漫畫《碧血劍》創刊號復刻本,原書約於上世紀60年代初出版。復刻舊作能夠讓早已消失的金庸小說的相關資料重現人間,延續生命,確是美事。感謝陳文偉先生慷慨借出漫畫供我掃描;我不認識陳先生,由好友吳貴龍居中穿針引線,我也要謝謝吳貴龍兄。鳴謝頁前有一張新圖,由戇男繪畫,主題是「張無忌與聖火令」,金庸小說諸多兵器中,我獨鍾情聖火令。把這張圖放在書末,既可以作為「對讀金庸」的壓軸,示範創作人如何從小說提取創作題材,轉生金庸小說,又可以供筆者自娛,更能記錄友好情誼,一舉三得。再次謝謝戇男。
是為增訂版序。
202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