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五感全開：充滿驚喜和意義的一年

前言

看清自己缺少的東西（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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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前，一個普通的日常行程卻澈底改變我往後的生活。

　　我不過去了趟醫院檢查眼睛。

　　某個寒風凜冽的星期四早晨，我一起床就感覺眼睛有種無法睜開的黏稠和異物感。起初我並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同，直到在浴室鏡子裡瞥見自己的臉。我錯愕地發現除了眼白已經變成粉紅色外，睫毛還全部黏在一起。這很明顯是結膜炎的症狀，我盡可能不去胡思亂想，立刻起身前往眼科診間並努力克制想揉眼睛的衝動。

　　醫生像一陣風似的走進來檢查我那已佈滿血絲的眼睛後，同意我說這是結膜炎的業餘診斷並開了些藥水。只是道別時，他一派輕鬆地補充道：「記得盡快安排一次定期檢查。你知道，比起感染結膜炎，你更有可能出現視網膜剝離。」

　　「你的近視非常嚴重，屬於高風險族群，這種狀況很可能讓視網膜剝離影響視力。這是個嚴肅的問題，所以我希望我們盡快做好準備，一發現徵兆就能立刻處理。」他的口氣很愉快，彷彿只是在給我某個簡單的提醒，例如記得每天喝足夠的水或外出塗抹防晒乳等等。

　　「不好意思，你能再解釋一下嗎？」我說。我想起在醫生進來前，護士稱我為「高度近視」。

　　他重複一遍同樣的話，我卻聽得心驚膽跳，想起最近有位朋友因為視網膜剝離失去了部分視力。醫生說話時，我焦慮到心神不安，幾乎沒聽到他在說什麼（而且也忘了做筆記，我是個習慣做筆記的人）。最後他說：「那麼，我們就下次檢查再見吧，好嗎？」

　　「好的，謝謝。」我愣了一下，默默走出診間。

　　站在診所外，我發現體內某些東西開始發生變化：我感到害怕了！關於視力可能會消失的這件事！在這次談話前，除了確保隱形眼鏡的品質及舒適度外，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視力的問題。

　　穿越柔和的黃昏準備走回家時，我望向四周街道恍然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最喜愛的紐約街景了，如果我再也看不清或是它消失了，該怎麼辦？

　　轉過某個街角的瞬間，我的所有感官忽然變得異常敏銳，彷彿大腦中每個按鈕都忽然被轉到最大接收調頻。我努力用黏稠不適的眼睛凝望建築物上方發著光的灰色天空；欣賞種樹箱中美麗的紫色皺葉甘藍花；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工作日中城市喧鬧的每種聲音：警笛、電鑽、喇叭和叫喊聲。我還聞到汽車排氣、大麻和路邊小餐車販售蜂蜜烤花生的混合氣味。

　　我從未如此強烈地感受過這個世界！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十分美妙，如海嘯般席捲而來的興奮感讓我想毫無保留地大笑或是對路過的陌生人說：「看看這些樹！不覺得它們很美嗎？」直到這刻我才發覺，長久以來我錯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顏色、聲音和圍繞著我的所有感覺。

　　這趟行程只花不到二十分鐘卻讓我恍如再世。我思考著：「我經歷的一切，是當下這個瞬間，它就在這裡。但同時它也已經消逝，永遠無法再重來。」

　　這二十分鐘讓我悟到一個事實：雖然我現在還能很好地掌控身體，但我無法永遠擁有它。舉例來說，大學時我喜歡窩在不適合閱讀、燈光昏暗的宿舍上鋪讀廉價版的亨利．詹姆斯文學小說《仕女圖》，這讓我現在回覆電子郵件時不得不放大手機上的字體。某天，我可能再也聽不到丈夫杰米響亮的鼾聲；也看不見我們的狗，巴納比叼著它心愛的雪人玩具在公寓開心狂奔的樣子。大女兒伊麗莎已經離開家，而我與小女兒艾莉諾同住的時間大概也只剩下幾年。

　　我敢肯定地說在照顧身體上我非常稱職：保持足夠睡眠、堅持鍛鍊、吃健康的食物、定期做檢查和接種疫苗、外出時會記得戴上太陽鏡和行車一定繫安全帶。但除此之外，我還做了什麼？我有認真欣賞身體和感謝它帶來的力量嗎？有用心感受每一天嗎？有認真關心我愛的人嗎？

　　輸入密碼準備進家門時我終於坦然接受這個事實：長久以來忙碌的生活讓我忽略很多事。今天的經歷是一記當頭棒喝，提醒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外頭太陽逐漸西落，落日陰影籠罩的不僅是中央公園，還有我的生活。我告訴自己，不要走到生命盡頭時才埋怨：「發生這麼多事，我真希望當時早點注意到。」

　　打開門，迎接我的是空蕩蕩的公寓。但沒過多久就聽到杰米從前廊喊我的聲音。「親愛的，你今天過得怎麼樣？」我帶著濃濃愛意立刻回應並給他一個吻時，我注意到杰米臉頰上粗糙的鬍碴。接下來的聊天，我發現自己以一種不同於以往、更熾熱的方式凝望杰米的臉，這讓我重新看到他迷人的綠色眼睛和夾雜在黑髮中的灰色髮絲。我承認，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看過杰米。

　　結束與杰米談話後，我坐在客廳等待伊麗莎和艾莉諾從與祖父母的晚餐中回來。她倆進門時，我發現她們似乎比我記憶中的還要高。這感覺很奇妙，彷彿雖然頻繁見面，我卻沒有把她們看進心裡。

　　「嗨，你們好。」我邊說邊給每個人一個用力的擁抱。「哈囉！」她們回應著，但顯然對我的熱情有些驚訝。我依序將她們拉到身旁，聞著兩姐妹身上不同的洗髮精味道：一個是蜂蜜，一個是梅子。她倆還小的時候我們有著各種親密的身體接觸，我總是把她們抱在懷裡、幫她們洗澡、餵她們吃東西和擁抱她們。長大後我卻開始保持距離，今晚緊緊抱住她們時，我知道我已荒廢太多時間。

　　我必須做出改變。

　　＊

　　結膜炎幾天後就好了，但我無法停止思考這一切。

　　多年來，我不斷研究人性並思考如何建立更幸福的生活，所謂「心靈科學」（the science of the soul）。研究中最重要的發現是：只有深刻的自我覺察後，才有建立幸福生活的可能。舉例來說，一個人的生活如果能越大程度地反映出其真實的氣質、價值觀和興趣，就越能擁有快樂的生活。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瞭解自己。

　　在開始進行自我覺察前，我曾一度嗤之以鼻地想著：「瞭解自己能有多難？我整天都和自己混在一起。」但事實證明，瞭解自己非常困難。

　　想要更好、更真實地瞭解自己，我開始向自己提出問題，比如：「我羡慕誰？」「我在什麼方面撒謊？」「我十歲的時候在玩什麼？」「我如何將我的價值觀付諸行動？」我甚至遵循幾十個專家所述可以增加幸福感的方式，例如：找回逝去或冰封的友誼、遵循克服拖延和懶惰的一分鐘法則、慶祝每個有意義的小日子以及選擇有願景的生活。

　　儘管有這些努力，過去幾年我依然覺得自己被某種東西困住，困在自己的腦袋裡與世界和所有人脫節，最後也跟自己脫節。我曾經從紐約飛到洛杉磯探望妹妹伊莉莎白，但回來時，我完全沒有印象是否有注意到她說話時總會出現的專屬手勢，也不確定她是否仍然每天戴著她最喜歡的圓環項鍊。我，真的有認真和伊莉莎白相處嗎？

　　這麼多年來，我不斷試圖釐清自己到底缺少什麼。那天看完結膜炎散步回家的路上我終於找到答案：我的生命，需要更親密且真實地與感官產生連結。以前的我總認為，身體僅是一輛由大腦駕駛，負責在城市穿梭的汽車。但說實話，身體並不僅是靈魂的某種交通工具，也不是沒有出現問題時就可以輕易忽略的存在。身體和感官，是我與世界和其他人產生聯繫最基本的元素。

　　當然，我知道即使失去某些功能，我還是可以擁有快樂且完整的人生。我擔心的是有天我會後悔這些年來漠視的一切。舉例來說，現在的我可能會想：「我忙壞了，哪有時間規劃去死亡谷旅行。」但如果某天失去視力，我就會想：「噢，真希望我能看到沙漠。」有些人喜歡山，有些人喜歡海，有些人喜歡草地、湖泊和森林，也許我喜歡沙丘的景觀，但現在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

　　如果現在停下來認真思考，我真的知道藍莓裡面是什麼顏色嗎？還有耗費很多年我才搞懂自己壓根不喜歡畢卡索的作品，相較之下托馬斯．科爾的風景畫更吸引我。又比如喝下無數杯伯爵茶後才發現我喜歡的是英國早餐茶。有次母親看見我穿著最喜歡的瑜伽褲說著：「海軍藍很迷人呢。太棒了，你終於有不是黑色的東西了！」說實話，我完全沒注意到瑜伽褲是藍色。我住在紐約，卻從未在路上見過任何名人，還是我根本沒用心？

　　但我沒有渾噩度日，我每天會花數小時閱讀、寫作和與人交談。我還會列出清單、制定計畫和目標，也會計算每天走了多少步。簡單來說我讓自己處在不斷自我檢視的過程，也不斷地問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成為我想要成為的那個人。但當我將生活所有的重心都聚焦在人生實際面的強度、生產力和結構上時，那次步行回家的體驗卻告訴我，我一直默默讓生命中各種美好的感覺溜走而不自知。我不禁開始思考，如果我更專注在感官體驗，是否能發現不一樣的世界？

　　這些年來，我從沒留意自己什麼時候想喝薑汁汽水或不想聽見手機的鈴聲，也沒有注意到伊麗莎戴了這麼多戒指和艾莉諾喜歡在洗澡時播放音樂，更沒發現杰米開始吃希臘優格。我幡然醒悟，人的感官，有能力將我們和那些重要的人與時刻緊緊連在一起。

　　感染結膜炎的那個午後帶給我三個重要啟示。第一是我想要更真誠地感受和欣賞生命中的每個時刻。再來，我想走出腦袋，走進生活。最後，我想加深對世界、對他人以及對自己的瞭解。

　　那天散步時強烈的生命力在體內流竄，因為當時的我是如此真切又熱烈地擁抱所有流經身體的感受。也是在那一刻終於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想研究感官帶給生命的驚豔，我不願再錯過一分鐘。

　　但研究感官這個目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很多人喜歡從事能與身體產生互動的活動，如跑步、游泳、飛蠅釣或演奏樂器。我只喜歡閱讀，輕撫巴納比已經是我最接近與身體互動的愛好。

　　老實說，我並沒有努力去塑造充滿體驗的生活，因為總是選擇方便而不是樂趣。當其他人費盡心思製作一杯完美的咖啡時，我考量的是哪種方式最快速和簡單。喝咖啡時我用的是馬克杯，而不是拿具有儀式感的精緻杯子細細品味。每年聖誕節我們家一定是買小型的人造聖誕樹，芬芳帶刺的真聖誕樹從不在我的考慮名單。我過去也長期拒絕女兒們養狗的請求，因為不想處理額外的工作。

　　儘管經過這些年的努力，我對幸福和人性已有一套獨特的看法（對事物能產生特別的體悟和見解是我最喜歡自己的特質之一）。但現在我意識到，隨著時間推移，我變得過於嚴肅和缺乏耐心，總是行色匆匆想趕回辦公桌處理待辦事項。雖然很喜歡工作，但過分關注效率和生產力讓我的精神萎靡不振，呈現呆板和停滯的狀態，我想用感官提供的活力刺激和找回自己。

　　伊莉莎白常對我說：「你知道嗎，你會是位非常優秀的和尚。」這話一點都不假，我是個高度自律的人，非常重視好習慣的保持和養成以至於幾乎從不休息，即使已精疲力竭。有些人的生活可能很隨興甚至一團糟，但絕對不會是我。我的缺點是，太嚴謹地活著。

　　每天，我總是過於專注執行每項計畫和清單，導致無法感受周遭的事物。我常在海灘散步卻幾乎沒看到大海，因為忙著在腦中為新書重新撰寫某個段落。我也無法聽有聲書，光是腦中吵雜的聲音就足夠淹沒那些內容。

　　最近我帶著伊麗莎、艾莉諾和巴納比去附近的攝影店為每年的家族情人節賀卡拍照。當我匆匆忙忙完成整個過程，想著這樣就可以盡快趕回去工作時，赫然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諷刺。拍照的意義在於捕捉女兒們和狗狗那一刻的身影，但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我幾乎沒有看她們一眼。

　　現在，我也許找到一種能把自己長期身處在迷霧中搖醒的方法。我要去看、去聽、去聞、去嘗、去觸摸這個世界。如此一來我不僅只活在腦中，而是能更真實地倚賴身體去生活。我要享受感官帶來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我想利用感官帶來的溫度和力量和他人產生聯繫。

　　最終，找回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