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旅行一瞬：捷克、匈牙利、丹麥、冰島的行旅剪影

前言

巴黎：返家與大旅行

　　在巴黎待了四年，所有的人事物都浸淫著我，讓我在當中沉醉迷茫。安說：「所有留在巴黎的人，都有一個回不去的理由。」我越來越回不去台灣了，像是住在蒲島太郎的海龍宮裡，流連忘返。外面的世界已經漸漸老去，而我還在我的讀詩、看劇、電影般如夢世界，遲遲忘歸。

　　夜裡下著雨，窗外一切如詩。我供著花住在小小的屋子裡，忽忽就感到歸途。彷彿恍惚間看到母親慈愛的臉、遠方的親人、我的摯友們，蒲島太郎從海龍宮離開，回到岸上，我也要回到我的岸上了。我向如親人般的巴黎朋友一一道別，一切家當都已海運完畢，剩下空空的屋子，橘黃燈下是牆上原屋主Novellino留下的西藏唐卡與裸女圖。

　　回台灣之前我想給自己一趟洗塵，刻在心中的想念要開始沿途丟棄。歐洲清涼的五月天，我訂下了近百日的旅行計畫。從布拉格開始，一路沿海航行，直到希臘，再回來巴黎。一位女子的獨自環歐旅程，巴黎夢中般的歲月再見了，最後一夜，我在窗外的雨聲中，開始靜靜地打包大旅行前的行李，闃無人聲，只有書櫃上的骷髏頭詩集，仰著頭正定定看著我呢。

　　此刻身心是準備好的，節奏也是適合旅行的，除了有點夜咳、微微感冒前兆，一切都好，該記下的手記上自己叮嚀一遍，心中已安，夜色中沉沉睡去，戴高樂機場七點的飛機，只剩幾個小時可睡了。這是我啟程前在巴黎的最後一夜。

　　最後回望

　　時序是清晨五點，巴黎之霧迎面撲來，分不清是黑夜還是黎明，我拖著行李箱穿過閉著眼都能看到它形狀的聖•索菲合（Saint-Sauveur）小巷，轉角就是通往中央市場（Les Halles）地鐵的蒙多格耶街。清晨五點的小巷，蒙多格耶街上（Reu Montorgueil）的生氣蓬勃已經開張，小巷上的生鮮果菜店就在鼎鼎大名的左拉小說筆下Au Rocher de Cancale 咖啡館的隔壁，如今咖啡館的大門深鎖，五點太早，七點才開張，然而隔鄰的生鮮蔬果店已經迫不及待地與鳥聲一同喧囂起來。

　　這條巴黎有名的徒步街，素時是不能有車子來往的，美麗的大街熟門熟路的人會尋路來訪，跟團緊湊的人就無緣窺見。這條名登巴黎最古老之一的街道，四百年來維持著巷弄活力，雨後的石子路發光起來，如同一面鏡子，將它一次又一次洗滌煥新。此際趁著清晨尚未道路管制，果菜車曙色中低調進來，一籃籃木櫃般的果菜櫃被運貨工人整齊地從貨櫃車上拿起再放到地上，老闆和工人用著起子把比人還高的果菜櫃，一格格架上手動推車，再俐落地滑進商店裡。一旁老闆娘已經開始熟稔地捻開果菜櫃上的燈，在展售台上俐落地擺起一撮撮巴黎最道地三角堆水果擺設，桑葚、草莓、無花果、奇異果、野番茄、櫛瓜等各式蔬果，紛紛小山般堆疊起來。

　　我緊握手中的小登機箱手把，這將是我此行環歐全部的家當。行李如此輕便，使我想起去年在一場大風雪中奔赴義大利旅行，我也是這樣推著小小的行李箱在清晨時分經過這間生鮮果菜行前，彷彿只是那場梵諦岡般四天三夜的小旅行，一周內即將回來。只是這次，巴黎家中已無長物，所有牽掛寄回台灣，巴黎不再是歸途。

　　忍不住多望幾眼，寶藍天色中漸漸亮起的幾盞夜下橘燈，花店已經開始開張整理，香腸起司店前的烤雞箱開始放上旋轉盤熱火。巴黎在我眼中不是懶懶的樣子，而是充滿活力、露天市場擺攤、店家經營火熱的人性之地。我喜歡攤販們眼中熾熱、做買賣也要跟你交心的眼神，我也喜歡他們在店家門口吆喝，買兩籃送一籃草莓的引誘和挑眉。

　　天色微光，不遠處快接近蒙多格耶街底的聖•雨歇答歇教堂（Saint-Eustache）的美麗屋頂就在曙光間露臉了。這間教堂有著全巴黎最古老的管風琴，面向它可以看到完整的哥德式大教堂建築，好幾次我心不安時就坐在教堂的大圓窗前望著表演的街頭藝人，看行人來去。這裡還聚集了為數不少的巴黎街友，每個星期教堂都有一個晚上專門為街友備飯、準備活動。清晨微光，此際教堂前也圍繞了三三兩兩的毯子，沉睡中的街友無話，樹下的片刻清涼就是人世中最大的安慰。

　　巴黎，美麗而令人又時不時因恐攻而緊繃著的巴黎，浸淫其中而又令人恍惚間出離神遊的巴黎，短短一條到機場之路，竟又是千迴百轉地將這段時日的巴黎剪影，淡淡地回望了一次。大旅行前的最後一夜，沒有太多躊躇，就在石子路的趕路中，坐上了往戴高樂機場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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