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舌尖上的哲學：我吃故我思

引言

寫書的緣起

　　多年以前，讀到香港著名作家也斯（梁秉鈞）的小說《後殖民食物與愛情》，我就會想到「唯有美食與愛情不可辜負」這句老話。在香港生活，美食無可置疑地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讓許多港人再有百般不滿，也不肯離開這個美食之都的主要原因之一。對於不少「饕民」，美食可以抵禦世間的悲傷和迷惘，是一場漫長的自我救贖。

　　香港文人鍾愛也斯的作品，因為他的書寫有香港，更有香港之外的描述。人生百味，散落在瑣碎的日常中；拾起來，品一下，別有一番滋味。後殖民地的港人，或許習慣了曖昧不明的身份認同，唯獨不含糊的，是對食物的那份熱情。有評論說：「香港人喜歡吃，也懂得吃，但他們對食物的熱情隱藏?對生活其他範疇的失望。由於對政治和前途無能為力，被壓抑的活力與創造力只好流入飲食的領域裏。」（林沛理：〈《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評語〉）也斯小說中十二個短篇故事，好似十二道菜式，一一呈現在讀者面前，不分食色、難辨東西。讀者在風情萬種的文字之間，可以捕捉那一絲難以言說的、屬於港人獨有的寂寞和孤獨。

　　我在香港生活了近14 年，生性好吃（還好，不懶做）的我，可以隨性地在香港這個美食的天堂裏自由遊蕩，多少能夠抵消平日辛勞於工作的壓力。香港薈萃了中西飲食文化，融合眾多的「混搭」（hybrid）食物，完美地迎合了我這個被多年造就的中西兼容的胃口。到了香港，我才算體驗到正宗的港式飲茶，譬如位於士丹利街的「陸羽茶室」。這是間著名老字號的香港飲茶，透露?60 年代的舊時老香港氣氛，而每一道茶點都做得精美可口、齒頰留香。想想當年我在休士頓和費城、和朋友常光顧中國城的那幾家提供dim sum 的餐館，真是不能比呀。唉，人在美國，就不能太挑剔，有吃的總比沒有強。在香港我居住處的附近有一家美式牛扒小店，看上去不起眼的門簾，但煎牛扒的水平絕對世界一流，食材是來自美國的牛肋扒（Prime Rib）和肉眼牛扒（Rib Eye Steak）。我喜歡有牛花的部分，味道最為鮮美，加上酸奶油或辣根配料，立刻讓我有回到居住在德州的時候品嚐「德州之味」（Taste ofTexas）牛扒館的感覺。香港大名鼎鼎的九龍城更是東南亞美食料理的集散地，像那間以海鮮為主的小曼谷餐廳，永遠是食客爆滿。喜歡泰國美食的我，也喜歡光顧九龍城那些銷售東南亞食物香料的各式雜貨舖。想當初我在美國，只有一家名為Tai Pepper（泰胡椒）的泰餐連鎖店可以去，哪能吃到正宗的泰式炒金邊粉和泰式生蝦呢？

　　香港一向是中西文化交匯的地方，在吃上也一定少不了「東西文化的相遇」（East meets West）。像港式奶茶（亦稱「絲襪奶茶」），是典型的混搭的產物。人們在茶餐廳點菜，往往會得到一杯免費的奶茶。還有，我記得第一次吃香港的芝士焗飯，打開一看，飯上鋪?一層白白的芝士（cheese）。當我興奮地把芝士送進口裏，才發現我吃的居然是豆腐！除了廣東傳統的客家菜和潮州菜之外，香港百姓喜歡的食物要數廣東飲茶的各式點心，以及車仔面、雲吞面、魚蛋粉、白粥油炸鬼等。當然，最迷人的應屬港式蛋撻，尤其是那間坐落在九龍城的豪華餅店所烘烤的美味蛋撻。我一口氣可以吃上四、五個。朋友嘲笑道，看我吃蛋撻的架勢，還以為是世界末日呢。

　　在香港，能夠保持一個永不墮落的胃，可不是一件易事！

　　由於COVID-19 疫情的影響，我和大多港人一樣，不能像往日一樣隨性地到餐館享用美食。有幸的是，我有了更多的時間透過網絡視頻，觀看五花八門的美食節目。看多了，就萌發寫一本與飲食相關的書的念頭。雖然我平日也會嘗試自己創造的各式食譜，但教授烹調藝術不是我的強項，所以還是想借飲食的話題，談談我熟悉的哲學。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寫一本與食物有關的書，想借飲食的話題，談論一下與生活相關的哲學議題，還可以隨性加入我所喜愛的、古今中外的文學藝術和電影中有關食物的印記。但無奈工作繁忙，除了授課，手頭一堆學術論文要交差，所以一直沒有動筆。一天偶然讀到美國著名美學大師理查德• 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的一篇長文，題為〈身體美學與飲食藝術〉（Somaesthetics and the FineArt of Eating），開篇的一句話是：「飲食是人的需要，但懂得如何飲食是一門藝術。」這篇有趣的文章重新勾起我要寫食物哲學的情趣。舒斯特曼不僅僅是在一般意義上談飲食藝術，而是把飲食放在「身體美學」的大框架中來反思，其中對東方飲食藝術的解釋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我在上世紀90 年代後期曾在美國費城的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宗教系執教，那時舒斯特曼是同一間大學哲學系的教授兼系主任。兩個系雖然只有一樓層之隔，我卻沒有和他有過任何交集，但那時我已知道他是位很有名氣的美學教授。沒想到的是，兩年前我和舒斯特曼教授在香港偶遇了。這一次，我有機會與他進行較為深度的交談，之後我們亦保持郵件往來。他會時不時地把自己新發表的文章或書稿寄給我，我也會說一說自己當下的研究課題。不久前，我向他提及自己在寫一本與飲食相關的書，並邀請他為我的書做個小序。我把寫書的意圖以及把每一章節的標題翻成英文寄給舒斯特曼教授，他立刻回信接受了我的邀請。我對他說，「識食物者」一定是愛生活的。

　　「舌尖上的哲學」是從吃開始的，人們滿足了味蕾，就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對人對事，也會有新的認知。生活並非事事如意，但美食永遠是美好的。人生如美食，美食亦如人生。美食可以是家庭的、朋友的，亦可以是個人的、私密的。其實，人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好壞與否，都需要自己去一一品味，而其中的味道和餘韻，也只

　　有自己懂得。

　　人生匆忙，忘不了的是淡淡的人間的煙火。取悅自己，就從眼前這一頓飯開始吧。

　　我吃，故我思；我思，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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