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切始於巴布.狄倫。
對我來說,他1966年的傑作〈荒蕪街區〉裡有段歌詞,註定會在某一天,點燃《守護者》。
午夜時分,所有特務
和超人類隊員
紛紛出動,去圍捕那些
知道太多的人。
那是對於某物電光石火的一瞥,是那東西微不足道的碎片,隱含著惡兆、偏執與威脅性。但正是這東西證明了,漫畫,就像詩或搖滾樂,或巴布.狄倫本身,都是廣大文化光譜上不可或缺的一環。那幾行歌詞,肯定也寄居在艾倫的意識裡,將近二十年過去,狄倫的文字最終成為了《守護者》第一期的標題。
從那時算起,又過了二十年,《守護者》以圖像小說的形式,成為了廣受認可的文化試金石。然而,回顧很多、很多年前,在六零年代,漫畫仍深埋於文化的晦暗邊陲。受到前十年的獵巫文化壓抑,大部分漫畫不是過於討好就是受到審查刪改,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無害的青少年飼料但仍然可以瞥見些許曙光,暗示著未來的可能性。偶爾在這裡哪裡,見到報紙上有隻字片語提及超級英雄、一冊薄薄的漫畫史,或是漫畫書的一頁碎片被挪用為「普普藝術」,在藝廊展示。六零年代中期,地下漫畫那種無政府的狂歡,跟荒唐的蝙蝠俠電視影集比起來,也不再讓人覺得太古怪了。時代在改變,真實不虛。
漫畫迷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我們長久以來被忽略的這種載體,被更廣大的世界沾染了。就像許多其他另類的癮頭,漫畫一旦被攤在陽光下,受到所有人的注視,可能會失去獨特、隱祕的魅力。
漫畫書這種載體的獨特之處,是它奠基於勾人心弦的瞬間一瞥。是的,漫畫的紋理、構造,基本上就是一系列的靜態快照,由讀者的意念賦予它神奇的連續性。
漫畫的封面通常是個親暱的許諾,預示一趟歡愉的旅程,整個封面的設計,全為了勾引你的目光,刺激你的好奇,最終誘使你買下。一旦翻開書頁,真正的漫畫迷只需要寥寥幾格超前故事進度的畫面或濃縮前面故事的概要,或者看到幾十年前登場的角色化身,就能輕易開啟無限可能的歷史,浩瀚的奇蹟。
這就是驚鴻一瞥的力量,是誘餌,是暗示,令人衷心期待。
然而,漫畫的實際內容,經常證明這些承諾是一場空;但有時,在某些稀有時刻,這些虛構的現實真的令人永難忘懷。這就是漫畫的可能性,這就是漫畫能帶來的啟發性。撇開形式上的特殊性,漫畫跟其他說故事的媒材並沒有根本上的不同。在虛構的領域中,敘事的基本要素、需要考慮的事項,凡是適用於其他媒材的,也同樣適用於漫畫。
無論是透過營火的光焰或銀幕上的光線來說故事,說書人的首要抉擇永遠都是,哪些要直言不諱,哪些要按住不表;無論是以純文字表達或搭配圖像,要展示什麼,隱藏什麼,敘事者心裡都必須很清楚。要將完整的體驗描繪出來,要素過多、太直接、太散亂,難以展現魅力,太像作品所要逼近的庸常現實本身。說書人的任務,是提供撩人的一道眼神,讓觀眾自行補完故事欲言又止的留白處。
正是在這種思維背景下,我們提出了《守護者》的構想。
雖然艾倫打從開始就知道故事梗概,但確切的事件轉折,只在我們聊天、沉思時成形,我們篩選各種可能性,等待對話與思索中靈光一閃的瞬間,如溪流中的黃金。我們等待著瞥見那稀世珍寶的瞬間。
本書中的故事是我們彙整這些靈感的結果,我們認為用這些素材最能把這個故事說好。其餘材料都扔了,付諸東流,消失在視野中。
事實上,就廣度和細節而言,就實際層面與暗示層面而言,《守護者》都很有限,封閉且完整,就像一幅上了光的油畫,或者說,像一座精巧的時鐘裝置。我們打造《守護者》的過程十分謹慎、全神貫注且一絲不苟,然而,創作這部作品的每一刻都是極其享受的。真的,沒什麼可以加進去的了,剩下的,只有誠摰邀請讀者沉浸其中,為作品譜下他們心中的結局。最後,也許還是巴布.狄倫說得最好。他的另一首傑作〈伊甸園之門〉是這樣唱的:
破曉時分,情人來到身邊
告訴我她的夢
每個夢,
都有一道意義的溝渠
就連一瞬的眼神
她也無意瞥向其中。
戴夫.吉本斯
2013年3月